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镜无花矣水无月 作者:苏茉轩 文案 她爱过他。 她曾经那般全然忘我地,投入自己的所有心力去爱他。 她亦明白既然殊途,必不同归,只是当初因爱而充满勇气所以毫无畏惧。 纵然时至今日,回想过去,她仍不觉后悔。 唯一放不下看不开的,是这段感情里,所谓的镜花水月,不识花为何物,不知月在何处。 纵然千般万般。 徒留往事如烟。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边缘恋歌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昕雪,愫谖 ┃ 配角:祉芸,斓瑟,以诏 ┃ 其它:无果,若忘 ================== ☆、初涉人海,独自流离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一种方式,记一段过往。 谢谢每一位点进来的你:) 小透明的版权, 也希望被珍惜^v^   六年前。   第一次拜别师门、独自下山闯荡的昕雪,在人界的潭州遇上了十年方得一见的江湖盛事——武林盟主竞选。彼时赛程已进入中段,榜单上留有十余位入围者。   潭州市郊这一大片土地,以竞技台为中心,四周环绕着大大小小的、以入围者所在门派为基础建立的助威阵营,再向外便是早已修整妥当、由各参赛门派入驻作为大后方的庭院。盟主竞选以比武为准则,纵然助威阵营中的人们无法直接左右盟主的选定,但若能在竞赛之时营造浩大的声势,必会为竞技者们注入一剂强效定心丸,状态随之起伏从而改变战局也不无可能。因此各大门派也是费尽心力扩大知名度、增加影响力,吸引往来侠客加入己方阵营,充拓助威规模。   “休战日”这天,昕雪在赛场边远远观望了入围者们观赏性的武术表演,心中暗暗作了打算。相比于其他几位极尽所能地呈现本门武功精髓和进攻气势,斐晴派掌门一招一式间的力道掌控和礼让风度令昕雪深深折服,那眉宇间的淡然和笑靥里的沉稳也是她颇为欣赏的。于是她打算前往斐晴派的庭院看看。位置最接近中心、最为广阔富丽的几大庭院皆被呼声最高的门派占据,看来斐晴派并未身处热门候选之中。昕雪绕了好几圈才在略偏远的位置找到了属于斐晴派的院落。门口站有一年轻女子,身着碧色纱裙,一头青丝规矩地向后高束成髻,见有人向自己这边走近,粲然一笑,迎上前来:“姑娘可是来加入我派助威阵营的?”   昕雪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料想会受到如此热情的接待,回过神来学着江湖中人作揖:“姑娘好。在下昕雪,刚观赏过休战表演,对斐晴掌门心生敬佩,特此前来……”说到此处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不知……要加入这助阵,可有任何要求?”   年轻女子也欣然拱手回礼:“昕雪姑娘,幸会幸会。在下斐晴派掌门弟子祉芸,同时担任派中掌事。此次盟主争夺,掌门师尊意在参与,并无必争之志,同时也教导我们在后方尽力即可,所以来者是客,只要姑娘不介意,我派绝无相拒之理!”   “如此,便有劳祉芸姑娘了。”昕雪悄悄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未设限制便好……毕竟这是人界的盛事,自己一小小妖界精怪本无意冒犯,仅因涉世之初的好奇加上观赛而生的敬意才跟着掺和进来,若是因自己的身份而令人类心生芥蒂,那是她万万不愿的。   祉芸为昕雪带路:“姑娘这一身月白长裙,极衬你的胜雪肤色!不过因着裙摆及地,迈这门槛时务必当心~来,姑娘这边走。”   昕雪跟着祉芸走进院中,见派中弟子皆是与祉芸一样的碧色服饰,一式的端正束髻,绝非自己这般任意披散的及腰长发,再细瞧祉芸衣裙上的云纹图案,她似乎有点明白书上提到的“仙风道骨”是为何意了。   祉芸欢欣地说道:“如今赛程已然过半,姑娘若是早些到达会见证更多的精彩对决!这武林盟主之争呀每十年方可得见,上一任盟主产生的时候,我还趴在斐晴派的小书桌上誊写卷宗呢,如今,都能帮着师尊料理派中事物了!只是师尊对盟主一事看得淡泊,我派自然也未受瞩目,肯为我派壮大声势的助力并不多,不过这倒方便我与每位都真心相交,增进情谊!如此一来啊,即便届时盟主选出,我们这些‘陪读’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挚友,心中自有另一番畅快满足,你说对吧?”   昕雪不住点头:“祉芸姑娘说得有理。即使在如此盛事之中,掌门和诸位仍能淡然处之,如此便使我更加确信和庆幸来此的决定。实不相瞒,身为无名小卒,我亦不甚在意武林盟主的最终归属,因为在方才的比试中,我感受到了比这个职位本身更重要的一种淡泊超然的侠气精神。而在我看来,斐晴掌门,真正领悟和拥有这种精神。”   听到这些话,祉芸有些激动,拉住昕雪的胳膊:“正是正是!每一位相助我派的少侠都是这样的想法,昕雪,谢谢你!能听到你说这些,我实在欣喜!”   昕雪忽得不好意思起来。来人间才几日,能得到如此恳切振奋的回应,自己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芸大掌事回来了?嚯,有新人来啊。”一道悠闲的声音传来,祉芸和昕雪一同看去,只见院中的树旁有一青年男子随意地倚靠着,含笑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望向两人。他的嘴里叼着一根草,橙黄华服上的纹饰皆由暗色金线细密缝制,饶是涉世未深的昕雪也能察觉到此人的显赫家世。   祉芸微抬下巴,示威般地嘟了嘟嘴:“新人又如何?昕雪方看了一场休战表演便能道出掌门师尊的超脱品质,比有些游手好闲的人呐不知强了多少!”   “我游手好闲?!”只见那男子“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拽掉口中的草梗,直直冲过来停在祉芸面前,紧盯她的眼中隐含怒意。良久,神色稍稍和缓,目光转向一旁没敢吱声的昕雪,“昕雪姑娘,在下斓瑟。并非此派中人,然受这位祉芸掌事之托,帮忙料理盟主竞选期间派中事务,算是临时护法,假以时日,或许……”不经意地瞥向祉芸,“还可混个‘掌事官人’做做。”嘴角又浮起得意的笑。   “哼。”祉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深表不屑,“昕雪别理他,这个人又坏又怪,你以后见到他啊躲得远些就是了。”   “哎哎怎么说你家官人的?!”   “‘掌事官人’?斓瑟,这话若要我那妹妹听去,不知该如何伤心了。”昕雪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眼前的局势,只听得一阵平和中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身着黑色长袍、头戴帷帽、身形修长的男子迈步走近。   “呀,愫愫来啦,真是难得,感觉像是许久未见了。”祉芸拉着昕雪故意转过身背对斓瑟,“昕雪,这位是愫谖,来这儿也有段时间了。”又转向对方,“愫愫,这是咱们的新人昕雪,你可得帮忙好好照顾人家呀。”   “愫谖公子。”昕雪像模像样地行了礼,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还有斓瑟公子,在下昕雪,有礼了。”   斓瑟抱拳回应:“姑娘有礼。要我说啊还是昕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不像某位掌事,明里暗里对我恶意攻击,回过头来又‘愫愫’‘愫愫’亲热地叫着……”边说边撇嘴。   “喂斓瑟!你说谁不像姑娘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亲近愫愫?!你和愫愫他妹妹的事好像还需要给我一些解释吧?”祉芸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狠狠地瞪着斓瑟。   此间愫谖也向昕雪回了礼,看着陡然变得紧张的局势,摇了摇头。   “二位,有话好好说嘛……”昕雪不知怎么气氛忽然间成了这样,连忙拉拉祉芸的衣袖,试图帮忙调解一下。   祉芸将头一扭:“算了。愫愫也说了,他妹妹对你记挂得紧,我也就不做那碍眼的绊脚石了。斓瑟,你以后也不用打着什么‘掌事官人’的名号四处招摇了,我放你自由,你爱去找谁就去找谁,我才不管。我再也不问,再也不闹了。这样好了吧?你我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昕雪虽然依旧不明就里,听到这也晓得似乎大事不好,急切地摇摇祉芸的手臂:“祉芸,你怎么了嘛……你,你别不开心,有什么事,慢慢商量再做决定好不好……”看她的神情,虽然嘴上说得决绝,表情神态间仍旧流露出倔强的不舍。   “昕雪,让你看笑话了,我没事。”祉芸扯扯嘴角,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又握了握昕雪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昕雪姑娘,此事交给她们自己处理吧。你别怕,咱们这里拌嘴吵架是常有的事,多是玩闹,习惯就好。”一旁的愫谖终于开口,靠近昕雪,有意同她一起离开。   “也好。”昕雪点点头,向前迈了两步,又回头看祉芸,“祉芸,你不要逞强,你……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说出来吧,有时候把话说开了,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说完也不再停留,跟着愫谖向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祉芸,红红的眼睛瞪向斓瑟。斓瑟略微无奈,走上前去,欲将她抱在怀里:“好啦……”   “少来!”祉芸没好气地拍掉斓瑟伸过来的手。      “昕雪姑娘第一天来,我带你转转这庭院和周边环境可好?”虽然帷帽遮住了脸,昕雪仍感觉到对方似乎在微笑。   “那便有劳愫谖公子了。”想了想,又道,“既然是同伴,公子不必客气,称呼我名字便好。”   “好。那昕雪称呼我,也是一样。”欣然接受。    ☆、承诺的代价   昕雪和愫谖回来时,一抹碧色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见二人走近,连忙冲过来拉住昕雪:“回来啦回来啦,晚饭已经开始了,你们俩不饿嘛?快快快,随我来~~”   昕雪着实被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看祉芸的样子,她和斓瑟,应该已经和好了吧?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愫谖,他没说话,自然也看不到表情。      “还不知道昕雪喜欢吃什么呢,尝尝这些,有什么想法一定告诉我!”祉芸端来的餐盘上各式菜肴品种繁多、色香俱全。昕雪急忙一边接过一边道谢:“我来就好了,谢谢祉芸!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这样已经很好了!”   “嘿嘿,不用和我客气!”祉芸笑意盈盈,“昕雪你坐我旁边来嘛!那个我是勉为其难坐这家伙对面的!我怕啊别人看见说我身为派中掌事,对同伴不友好!他旁边没人愿意坐,愫愫你坐过去,可怜可怜他吧!”   昕雪忍俊不禁,接受了祉芸的安排。愫谖也未有异议,在斓瑟旁边坐下。   “昕雪姑娘和咱们愫愫一起去逛街了啊?玩得可还开心呐?”斓瑟挑挑眉,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   “……自然是开心的。”不等昕雪开口,愫谖代为回答,“还有斓瑟你……这一声‘愫愫’,叫得我鸡皮疙瘩直往下掉。你可行行好吧。”   祉芸“扑哧”一声笑出来:“喂斓瑟,跟你说了‘愫愫’要我叫才悦耳亲切,你不要污染这个伟大的爱称和我们的耳朵好不好?”   “我问昕雪呢愫谖你打什么岔?”斓瑟略微不满,又冲着祉芸瞪眼,“不让说就不说!”   “正如愫谖所说,确实很开心。”眼看斓瑟祉芸又作剑拔弩张,昕雪连忙接话。   “哟哟哟~~”斓瑟似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我说什么来着,这昕雪跟着愫谖是一唱一和啊,回答得一样也就算了,还非要附上一句‘如他所说’,啧啧啧……愫谖你还真有两下子啊!”   “胡说什么呢!”祉芸扬起筷子冲斓瑟甩过去一片菜叶,“跟姑娘家别瞎开玩笑。”   昕雪也低下头专心扒饭,不知怎的脸有些烫。   “昕雪啊,作为同伴我可提醒你一句,愫谖是个很可怕的家伙,要是对他动心啊,可有你受的!”对于祉芸的警告,斓瑟充耳不闻。   “有完没完了斓瑟?”愫谖终于听不下去了,停下手中的筷子,整个人面向他。   “我说错了吗?”斓瑟耸耸肩,一脸的不以为意,“在这儿住的这段日子,你房间收拾的那个样子,还有洗的那叫衣服,还有当初自告奋勇为我们大家烧的菜,那些个光荣事迹,你敢亮出来让昕雪领教领教吗?”   “……行走江湖,那些都是次要的。”愫谖依旧镇定自若,“我可以请人烧菜、洗衣、整理房间,即便没有那些条件,要我学起来又有何难?只是本少侠没那个时间罢了。挑拨离间的,可以省省了。”看向昕雪,“昕雪,这些你可会做?”   “啊?我,我会……”没料到愫谖忽然向自己发问,昕雪愣怔片刻,讪讪地点头。   “呵,”只听帷帽内那人笑了一声,“若以后做了我家女主人,你可愿为我操持这些家务?当然你也可以教我,让为夫同你一起忙碌。”   昕雪呆呆地听着,脸已经红得与挂在门口的灯笼相映成趣。   “哎哎你们两个啊,调戏起姑娘没完了是不是?”祉芸有点看不过去,敲了敲桌子宣示权威。   “哎昕雪昕雪!我可从来没听愫谖说过这样的话啊!哎哟我的天,你快应他一句,让我们跟着见证一下啊!”斓瑟可是彻底来了兴致,祉芸“象征性”的警告根本起不了任何震慑作用。   “我,我会……我也,不介意,教你……”咬咬嘴唇,努力忽略“砰砰砰”拼了命搏动甚至吵得听不清其他声音的心跳,“愫谖,你……是认真的吗……”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没了底气。   “你答应了?”愫谖的声音未见波澜,“好,那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人了。”   “愫谖,你……”昕雪努力保持神志清醒,控制声音减少颤抖,“你这么说,我会当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我是很小心眼的……”   “呵……”又闻一声低笑,“放心。拈花惹草那些我不会搞。忘了先前咱们的掌事和护法是如何打起来的?我从不在这些事上劳心伤神。所以别怕,我的女主人。”   “咳咳,”似乎被牵扯进某个敏感话题的祉芸连忙制止,“你们行啊,一个个的,想把来我斐晴派的助力都凑成一对一对的啊?”悄悄看了眼仍有些恍惚却未提异议的昕雪,“昕雪,以后他们谁敢欺负你,一定告诉我!他们说话没正经,我不会!我一定给你撑腰!”   “嗯。”昕雪冲祉芸感激一笑。从来到斐晴派开始,祉芸时刻都在关心照顾着自己,这让初涉人界的她倍感温暖。   “行了,咱们也都吃完了,愫愫带着你家昕雪四处转转吧,她的卧房在西厢第五间浮光阁,我已经着人打扫好了,就由你带她去吧。”   “我收拾下碗筷再去……”昕雪连忙起身,手中的餐具却被祉芸接过:“你第一天来,不用做这些的!就当我这个掌事颁的特赦令吧!你呀就听我安排,现在呢,乖乖跟着愫谖走,好吧?”说着还冲昕雪眨眨眼,显然昕雪是没能领会祉芸掌事的一番“美意”。   “原来你们在这啊。嘿,愫谖!”从门口走进一名女子,眉宇间尽显英气,过肩黑发随意地绑成一束低垂颈后,利落的梅红色束身衫也极明媚夺目。和走向外面的愫谖打过招呼,她进屋去寻祉芸。见到餐桌边的昕雪,女子微微点头示意。   “呀,是陆荧回来了呀,你吃过晚饭了吗?我们几个刚吃完,”祉芸连忙出来招呼,“对了,咱们有新同伴了,这位是昕雪!昕雪,这是陆荧!”   “姑娘好。”陆荧扯扯嘴角,算是微笑。   “见过陆荧姑娘。”昕雪回礼。   “我吃过了。”陆荧回头对着祉芸答道,“今天跑了好多地方。对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不用啦,我和斓瑟能搞定,你快去休息吧,辛苦啦女侠!”祉芸笑着摆手,“哎呀昕雪也不要愣着啦,听我的话,去吧!”   闻言,陆荧也不再停留,即刻离开。昕雪过意不去地看看已经忙活起来的祉芸和屁颠屁颠跟过去的斓瑟,又见愫谖已经等在门口,再三谢过之后,低着头向愫谖那边走。   总觉得刚刚几句话过后,两个人的关系,至少,在自己心里,变得不一样了……昕雪跟在愫谖身后,一言不发,默默想着。   两个人在院落里散散步,愫谖将昕雪送回房间:“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自晚饭后,昕雪就一直不敢抬头看愫谖。确切来说,是连愫谖的帷帽也不敢直视。   房间收拾得整洁温馨,昕雪喝一会茶,赏一阵月,回到床上裹好被子,静静地望着帐幔,一句一句去回想晚饭时几人的对话。   “这昕雪跟着愫谖是一唱一和啊……愫谖你还真有两下子啊!”   “昕雪啊,作为同伴我可提醒你一句,愫谖是个很可怕的家伙,要是对他动心啊,可有你受的!”   “在这儿住的这段日子,你房间收拾的那个样子,还有洗的那叫衣服,还有当初自告奋勇为我们大家烧的菜,那些个光荣事迹,你敢亮出来让昕雪领教领教吗?”   “……行走江湖,那些都是次要的。我可以请人烧菜、洗衣、整理房间,即便没有那些条件,要我学起来又有何难?只是本少侠没那个时间罢了。挑拨离间的,可以省省了。昕雪,这些你可会做?”   “若以后做了我家女主人,你可愿为我操持这些家务?当然你也可以教我,让为夫同你一起忙碌。”   “哎昕雪昕雪!我可从来没听愫谖说过这样的话啊!”   “好,那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人了。”   “放心。拈花惹草那些我不会搞。忘了先前咱们的掌事和护法是如何打起来的?我从不在这些事上劳心伤神。所以别怕,我的女主人。”   “愫愫带着你家昕雪四处转转吧。”   他们,还有他……真的,是认真的吗?   就这样,几句话,我就……许了人家吗……   是因为刚来人界难免担惊受怕吗?当他们那样说的时候,心里觉得,以后,有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心跳得好厉害啊,控制不住……   这对于人类而言,真的算是许下的承诺吗?我,真的是愫谖的人了吗……   人,会用这样的语句来开玩笑吗……   会是,开玩笑吗……   愫谖。从见到他起,他的帷帽,就一直没有摘掉啊。   也就是说,我在连他长什么样子,性格、喜好统统不了解的情况下,居然,因为几句被自己视为“郑重交付”的承诺,而动了真心,是吗……   人类如他,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吗?   他眼中的我,也会是,特别的吗……    ☆、牵挂,竟成了伤疤   第二天,昕雪来到院子的时候,只见愫谖正与一银灰衣衫的清秀女子相谈甚欢。见昕雪走近,愫谖开口:“来了。今天没什么任务,祉芸和斓瑟一同出门去了。这是琼诗,也是我们的同伴。琼诗,这是新来的昕雪。”   两人互道有礼。虽还不相熟,见琼诗甜笑动人,昕雪的紧张感也抚平了不少。   “昕雪姑娘刚来这边,不比我们对周围环境熟悉些,若有什么事能帮上忙,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琼诗豪气地拍了拍昕雪的肩膀。   “谢谢琼诗,我会的。”昕雪微笑颔首,望向一旁的愫谖,“祉芸、愫谖他们,都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很感激……”   “咱们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嘛!”琼诗怡然自得道,“愫谖,你说是不是?”   “正是。何况,昕雪已经答允做我的人了,我自是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帷帽遮住了愫谖的面部,看不到他的神情。   又是这句话!!昕雪感觉心头一阵剧烈震颤,脑海瞬间全然空白,气血上涌,面红耳赤,顿时羞得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嘿呀?你什么时候勾搭的人家昕雪呀?我就出去这么几天,都还不知道呢!”琼诗顿感惊奇。   “我俩早就好上了。怎么,羡慕了?”愫谖轻笑,“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做我的人啊。”   “哟哟哟,愫谖,你家昕雪还在这呢,你这样说,不太好吧?”琼诗挑挑眉,调笑着回敬。   “这有什么?两人平起平坐嘛。只要你肯答应,为夫这里什么都不是问题。”愫谖似乎越说越来了兴致。   昕雪一面懊恼自己滚烫的脸颊,一面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略显轻佻的言语,急剧的心跳渐渐平复,心却又随即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嘿,愫谖你这行动可真够快的啊?”琼诗笑意更深。   “那当然,否则一不留神你被别人抢走,可教为夫如何是好?”愫谖的回答亦是自然流畅,看一眼低头不语的昕雪,笑道,“像我家昕雪就是即刻允诺迅速抱怀。”   “琼诗,”昕雪抬起头,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极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曾经说过,我……特别小心眼的……我不愿做什么之一,所以不用平起平坐。愫谖真心喜欢你,我就把位置让出来给你,我,我觉得你们俩在一块,挺好的……”   “哎呀哎呀,”琼诗这下是真的瞠目结舌,“昕雪!我们俩开玩笑呢!什么让不让的呀,你不用让!我俩一点都不合适,就是随便闹的!你可别真的离开呀,愫谖和我们都要担心的!”   “昕雪……”愫谖显然也是大感意外,“你这样,可教我如何是好……我这就把琼诗这丫头扫地出门!都是闹着玩的,别在意好吗?”   “别,别,”昕雪急得连忙摆手,眼圈却忍不住红了,“别赶她走,是我不好,如果因为我的缘故把琼诗赶走,我就成了罪人了……对不起啊,我不想这样的……”   “别想那么多了。”愫谖轻叹,“琼诗和我算是来这儿以后的熟识,一大早院子里就我们俩在,自然就和她多聊了几句。她有自己喜欢的人,真把我俩凑一起,我们谁都不会答应的。我昨晚没怎么睡好,现在有些累,情绪也不稳定。你要是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我可真的会生气。”   “哟,闹了半天你刚刚都是逗我呐?”琼诗作出愤愤不平的架势,气呼呼地吹吹刘海,终又憋不住笑了出来,“好啦昕雪,愫谖心情不好需要你的安慰,你别把刚刚的事放心上,好不好?他这尊大佛真给我还供不起呐!你们俩好好聊聊吧,把误会说开,别闹别扭啊!我去外面转转,回见!”   “琼诗,愫谖,对不起……”昕雪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说那些蠢话,“我不该给你们添乱的,我知道错了……”局面已经造成,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觉悔意更甚。   “没事没事啦,我不在意的,你们俩好好的啊,我先走一步!”琼诗宽慰地拍拍她的手,然后向外走去。   “愫谖,对不起……我不该小心眼,不该犯幼稚……”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好好的气氛被自己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新人给搅和了。   “……所以以后乖乖地跟着我,知道吗?”愫谖的口气也柔和了不少。   直到现在,你还这样说吗?你说你们之间是玩笑,那对我呢,也是随意说说,做不得数吗……你说的“跟着你”、“做你的人”,是我理解的那样吗?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会当真……   昕雪只觉得自己的心踏入了一片沼泽,慢慢慢慢地下沉,难以逃离。   更重要的是……自己似乎并不想挣扎逃离。   帷帽黑衣,容貌难辨,于自己而言,竟有着如此独特而强烈的吸引力。   愫谖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没什么事,但总感觉像是吵了一架,心里有点堵……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也好好的。”   昕雪轻轻应了一声,愫谖转身离开。   想起方才的一幕一幕,昕雪咬咬嘴唇,满心懊悔。站在原地拼命忍住眼泪,直到一声询问响起:“在下恐有打扰。冒昧问姑娘一句,此处可是斐晴派竞选的后方阵地?”   昕雪连忙擦了擦双眼,转过身来对着男子略带歉意地笑笑:“是的,是的。在下昕雪,眼下派中掌事不在,少侠有何吩咐,我可尽力相助。”   “如此,便要多谢昕雪姑娘了。”来者一身黛紫常服,神色和善庄重,规规矩矩地施礼,见昕雪面带愁容,心中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在下景初,此番特来为斐晴派竞技添一份力。”   “欢迎之至。”昕雪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从刚刚的情绪中走出来,“我这就请人为景初公子安排厢房。”   看着强颜欢笑却努力维持周到的昕雪,景初抿了抿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经生活,而进生命   在昕雪的帮助下,景初在庭院的入住顺利办妥,他不由得对这个看似柔弱又不误正事的姑娘平添几分怜惜。   景初和昕雪一同走到院子里时,祉芸从外面回来,见到了新面孔,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在下祉芸,是斐晴派掌事,这位少侠也是来支持掌门竞选盟主的?”   “正是。在下景初,来此不久,一切已由昕雪姑娘料理好。”   昕雪略难为情地拉住祉芸的手臂:“恰好我在院子里,想着你说的那句‘来者是客’,就请派中的几位弟子帮忙为景初打点了,希望没把事情搞砸,别给你添麻烦才是……”   “哎呦怎么会?”祉芸刮了刮昕雪的鼻子,“我听师妹们说啦,你做得很周到呀!帮了我一个大忙,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是麻烦事?”   “真的吗?那就好……”总算办妥了一件事,昕雪也稍稍放下心来,回应祉芸以微笑。      晚饭时,祉芸同斓瑟、陆荧一桌,昕雪、愫谖、琼诗和新到的景初坐在一起。   面对一言不发的愫谖,昕雪心中拿捏不准他有没有消气,担心连同本已平复些许的懊悔再度翻涌而上,顿时没了胃口,只一个劲地夹面前的青椒,对其他菜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景初意识到昕雪的不对劲,主动夹了块鸡肉放到她的碗里:“昕雪姑娘,尝尝这个,只吃青椒未免单调。”同时露出关切的笑容。   昕雪有些意外,夹菜这样的亲密举动,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冲景初笑笑,又忽然有些慌张地去看愫谖的反应。然而,帷帽之下的愫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默默吃饭。琼诗也意识到似乎有些“情况”,十分轻微地咳嗽一声,肘部不动声色地拐了拐身旁的愫谖。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昕雪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一方面觉得应该拒绝景初的示好,另一方面,还是期待愫谖能给出些反应的。毕竟那样,说明还是会在乎吧……应该也就,不气了吧……      晚饭后祉芸同大家一边收拾一边道:“明日中秋,也将是休战过后的首轮竞技,今晚开始竞技场那边的长街会开启为期三日的中秋市集,各门派都会聚集在场地周围造势,我派划分到的区域在竞技台的东北方,有‘斐晴’二字做标识。等一下劳烦诸位结伴去到我们的分区,几人成一组制作些花灯彩画,帮忙装点一下我派分区。另外明日请务必前往竞技台为掌门师尊助威并争取拉拢更多的支持者。诸位有何想法?”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祉芸代掌门师尊再次谢过各位仗义相助!”郑重施礼。      昕雪悄悄走到愫谖身侧,有些不安,犹豫半天终是开口:“愫谖,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愫谖沉默片刻,就在昕雪心头那撮希望的小火苗即将浇熄之时,平静开口道:“当然。你可是我的人,不和我一起又该如何?”   这话恰好被向昕雪走来欲发出邀请的景初听到,他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调整情绪道:“二位可否容在下一同加入?初来乍到,与昕雪姑娘一见如故,愿共同制灯造势,还望成全。”   愫谖没有回答,径直向外走去。刚刚得到愫谖首肯的昕雪略感雀跃,回头冲景初嫣然一笑:“景初就和我们一起好了,咱们走吧!”   这一笑,既令景初一瞬恍惚,随即又生出些许黯然。她是因他,才这般欢喜?方才他说……她是他的人?   呵……纵为佳人倾心,到头来,终是迟来一步么?   景初若有所思,追随出去。      愫谖很快在集市买好了灯画所需材料,在此期间昕雪则带着景初绕着竞技台转悠。归来的愫谖对接过自己手中画纸的昕雪道:“看那市集不仅张灯结彩,还有特色小吃、首饰古玩和杂耍表演,因着中秋来临,别有一番盛景。若不是祉芸交代了任务,本可带你去好好游赏一番,想来你定会喜爱。”   只是听着愫谖平静的描述,昕雪便不由得心生向往,笑着道:“听起来是极好!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祉芸交代的是头等大事,待到这边竞技结束,再去那市集赏玩也不迟!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没怎么逛过人间的集市呢……”忽然发现似乎说漏了嘴,连忙住口。   “平日被师父严加管束练功,此次也是难得进城游历,对于热闹事物我也满心好奇。改日若有幸能邀昕雪姑娘一同赏玩,便是再好不过。”景初接话,顺带发出邀请。   “先把咱们手头的要务完成吧~”昕雪微笑,不置可否,“景初你们平时练功很辛苦吗?”   “师命难违,亦旨在增强我辈本领早日挑起重任,日积月累,倒谈不上辛苦。只是偶尔也会对练功之外的事物心驰神往。”景初坦言。   “听起来还是很辛苦啊,年复一年的苦练……”昕雪感叹。   景初笑言:“无妨。练就一身本事,可稳步行走于江湖,终会了悟一切皆是值得。”   听懂了景初的言外之意,再看昕雪与他愉快交谈,愫谖心底忽得冒出一股无名之火。以前虽然不甚在意,却也深知昕雪的目光和心意全然贯注在自己一人身上,即使总是自嘲聚散如浮萍切不可当真,隐约间这份令他颇为得意的自信终归还是有的。如今景初的“闯入”让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与昕雪的一方天地被蛮横无理地搅扰,昕雪不再同以前那般只看、只想他一人,她挣脱了愫谖本也无意掌控的情感桎梏,似乎不再仅仅属于和听从于他,这种感觉让愫谖深深不安,逐渐转化为更强烈的恼怒。   花灯框架由愫谖组装,昕雪一边听着景初的构想一边在纸上描描画画,抬头询问景初意见的时候也总能得到“绝妙还原”的赞美之词。愫谖强忍着把所有需要的灯架撑起摆好,随后不言不语地快步离开。   昕雪被景初的称赞逗得莞尔,回头欲询问愫谖对画作设计的建议,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悄然无踪。昕雪颇为不解,但手头的任务还没完成,实在不好就这么丢下去寻人。景初也察觉到昕雪由欣喜到失落的转变,扯扯嘴角,没有说话。   又过了半个时辰,景初和昕雪终于制成并挂好了全部的花灯和彩画。景初留下等旁边的祉芸等人前来验收,昕雪则匆匆忙忙地赶回斐晴庭院,她要找到愫谖问清究竟发生何事。      来到愫谖的卧房前,见到屋里点亮的灯火和桌边坐下的身影,昕雪总算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色,轻敲房门:“愫谖……愫谖,你在里面,对吗?我是昕雪……你还好吗?怎么一声不响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窗上映出的身影纹丝未动,对门外的一切置若罔闻。   “愫谖,你还好吗?你怎么了,是……生气了吗?你把门打开好不好,我们谈一谈,至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我帮你想想办法?或者,我给你解释,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愫谖……你开门呀……”   屋内一直没有回应,昕雪也不舍得轻易放弃就此离开。她慢慢地滑坐在门边,垂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自己的发梢。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终于缓缓开启,惊动倚靠房门的昕雪连忙起身:“愫谖,你……还好吗?”   天色已晚,加上愫谖那始终不曾摘下的帷帽,昕雪见他仍未开口,也猜不出他的喜怒,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啊?如果真的是因为我,能不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呀?我有时候脑子笨,想不出……”   又是一阵沉默。   “愫谖……求你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让我知道你怎么样,你想吼我也行、骂我也好,求你,别不理我……”说到这里,鼻子一酸。她自认算是个行事谨慎的小妖,几乎从未无意冒犯过谁,可自从遇到愫谖以后,他的想法,她从来都捉摸不透。而她又是那样害怕因自己的“无知”而使愫谖气恼,一旦如此,她便方寸大乱,只觉所有的懊悔都不足弥补,所有的歉意皆为时晚矣。她真的慌了。   “……昕雪。原本是你我二人自在交谈,你为何,一转眼就应了旁人?”   “我?”昕雪似懂非懂,但谢天谢地他终于肯开口了,连忙试着解释道,“我……景初是新人,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受了祉芸和你的诸多照顾,我只是,想把这种互助的情谊传递下去……我也对真心到此的每一位心怀感激,只想尽我所能,顾及大家的感受,让他们都能在这里待得舒心,仅此而已……”   “的确,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你的友善热情。”听不出愫谖的语气,“所以此事的责任在我。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罢了。我无法忍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分心去关照他人。我不许。我希望你只能一心一意地看着我、听着我、回应我……呵,很奇怪,是不是?”   昕雪一个劲地摇头:“不是不是!愫谖,我要谢谢你,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这样,是不是可以表示,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呢?这样想着,昕雪眼眶一热,“愫谖,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做错了……以前不知道你的想法,以后,如果我做错什么,惹了你不高兴,在你生气不理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我会听的,我会改的,我只是,怕你生气……我不想你生气,不想你不理我,你一生气不说话,我整个人都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迁就我?”愫谖反问道,“如此你要承受多少委屈。何必?”   “没有委屈,”昕雪坚定地摇头,“我什么都不怕,我是说真的。我最怕的,就是你生气……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愿意理我,其他的,都没关系,我一定一定不会觉得委屈。”   “……你怎么这么傻……”口气似乎有一点点软下来。   “对不起愫谖,真的对不起……我不想惹你生气,以后,求你告诉我,只要你说,我都会听的……”   “……好了……”愫谖应承下来,想了一会,又道,“原本按我的怪脾气,今晚绝对不会开门的。也许冷静一夜,明日再见你的时候便没事了。”   “那为什么还……?”   “我也不知道。好像,我舍不得……”一阵自嘲的笑,“……知道吗?感觉都没有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刚刚把自己关在房间,虽然火冒三丈,但是意外的,居然……嗯……很想你……呵。原是我,太弱……”难得的支支吾吾,总算完整表达出来。而他也确信,无论扭捏拖延多久,眼前的人都会耐心等自己把话说完。   “我……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昕雪的耳边“咚咚咚”狠狠擂了几声心鼓,暗自一咬牙一跺脚,抬头道,“我也一直在想你。”   “呵。我信你。”   “你……真的,不生气了吧?”小心翼翼。   “……嗯。”   “对不起……”   “好了。”   “以后,都告诉我……”   “再说吧。毕竟是我的问题。”   “不是不是的……”   前半夜被乌云遮蔽的圆月,也逐渐露出了真容。   院落里洒下一地圣洁月光,把昕雪身上的月白长裙映得更加玲珑剔透,似也有意将愫谖那一袭黑袍从暗影中带出。    ☆、纵然不舍,别再管我   第二天,斐晴派众人来到竞技场。大家对于所有人前夜制作的花灯彩画赞不绝口,昕雪拉着愫谖走走看看,景初悄悄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斐晴掌门的功力的确出类拔萃,奈何上场时呐喊的气氛相对弱些,比不过其他门派的浩大声势。如此一来也难吸引更多的路人加入。然而掌门同所有支持者一样,对此皆是云淡风轻,只要上场便始终是淡然微笑坦荡出招,并不会为周遭环境所干扰。一天下来,斐晴掌门完成了九胜二平。下场后她对分区内所有支持者施礼道谢,氛围甚是融洽。   比试结束,祉芸也是对各位再三致谢,并提议有兴致的可以组队去中秋集市逛逛。   “你们去吧,我累了,回屋睡觉。”斓瑟依旧是一副悠闲的模样。   “你不去?”琼诗很是惊讶,“祉芸的提议哎,你应当是第一个响应的才对吧?”   “我?哎凭什么就要我第一个响应啊?”斓瑟反问道。   “算了算了,他不爱去就不去,本来也没抱希望他会一起去的……”虽是这么说,祉芸的神色依旧显得失落。昕雪见状,走过去环住她的胳膊,祉芸努力一笑,“昕雪,我没事。”   “斓瑟,去吧,大家都一起。不过,我是真的有要务在身,先走一步。各位,告辞。”难得见陆荧开口,却又是离开。由于她常单独行动,昕雪和她并不熟悉。   “……行吧。我这可是看在陆荧的面子上啊!”斓瑟想了想,竟又答应了。   “口是心非,明明还是舍不得祉芸……”愫谖出言调侃。   “嗤,不敢当不敢当,哪比得上谖郎雪女的真心真爱啊。”斓瑟回敬道。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哟,哪能跟您二位这掌事配护法来得天造地设举世无双啊。”愫谖也毫不示弱。   昕雪不知该不该暗喜,斓瑟那样说,愫谖都没有否认,算是,接受自己了吗……   “你不爱去就别跟着去!没人强迫你!”祉芸按捺不住,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大家也不用觉得斓瑟非要陪着我如何如何,没有的事!当初为盟主竞选一事来此地驻扎,斓瑟确实是最早到来的外部援助之一,我们相识也算最久,可是斓瑟你知道吗,若是当初没有你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早就放下了!我结识了那么多江湖好友,我本可以把你也划为其中之一!就是因为这句如今想来不知是戏言还是真心的话,我还一直对你抱有不一样的期待!好了,如今我受够了!大家一定也够了!从今以后,我们就真的只是朋友了!以往那些打打闹闹,我会全部当做朋友间的玩笑!”   “祉芸……”看着高声控诉的祉芸,昕雪也跟着难过。原来当初,祉芸和斓瑟的关系也缘起于一句诺言啊。与自己的情况,何其相似。祉芸和昕雪,都把一句不知有几分真心的话,牢牢地刻在心上。这种感受,除了昕雪还有谁能完全理解?也许大家都将这一场相逢视为短暂的缘分而已。只是如今,祉芸下定决心走出来了,自己呢?若要自己放弃对那句“你是我的人”的执念,将愫谖也放回朋友的位置,真的,会甘愿吗?自己和愫谖,会有和祉芸、斓瑟一样的结局吗……   “……走吧。”斓瑟没再说什么,带领大家前往市集,却没有陪祉芸走在一起。   “呵……”祉芸轻轻闭上双眼,不让眼泪轻易流下。昕雪挽着祉芸的手又紧了紧。   市集依旧繁华热闹,只是心事让一些人变得沉默而无暇他顾。      夜里,昕雪还想着祉芸的事,心绪烦乱,走到院子角落,顺着梯子爬上高高的屋顶,意外地发现愫谖也在。   “好巧~会不会打扰你?”说不开心是假的,昕雪没料到两人能默契地在此相遇。   “无妨。我常与斓瑟、陆荧一起在这里赏月对饮。是个静心的好地儿。”愫谖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昕雪坐下。   “哦……这样啊。”除了爱斗嘴的斓瑟,原来陆荧也和愫谖很熟啊,自己都不知道。   “……有心事?”仔细看了看昕雪的神情,愫谖开口问道。   “我还在想祉芸的事……”昕雪坦言。   “她们俩啊,一直都是闹来闹去的。对了,就像你第一天来这儿时看到的那样。只是斓瑟自在惯了,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初那句话未必不是发自真心,只是那股热情劲儿,如今也平复下来了吧。”看了一眼昕雪,“我们也着实没想到祉芸会如此认真……不过,说真的,她俩不合适。或者说,斓瑟不适合她。”   昕雪一边听着,头越发低了下去。   “我能解释的大概就是这么多。你……还是放心不下?”   “我真的很心疼祉芸……咱们都能看得出,她有多认真,多不舍,她明明很依赖斓瑟的,如今却要逼迫自己亲手斩断这层关系……”昕雪的手指绕着头发打圈,满心满眼的悲伤并不能因此消散。   “可是祉芸要想不再受伤,这也是必须迈出的一步。”见自己的开解没起什么实质性作用,愫谖复又问道,“只是因为祉芸的事?”   “嗯?”昕雪有些慌张,要回答什么?难道,自己可以问出口,问他会不会和斓瑟一样薄情,问他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想,问他们两个会不会和斓瑟、祉芸有不同的结果?怎么可能说出这些。昕雪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答案,她还做不到祉芸那样果敢决绝,她也怕一旦问出来,两人之间连如今的状态都将不复存在,尤其是在毫无把握让关系更进一步的情形下。   果然,对于愫谖,她看不懂,也猜不透,唯有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来之不易的“如今”。   见她的眉头越发紧锁,表情更加凝重,愫谖变得极为不安:“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昕雪,我在担心你。”也是难得直截了当地表达出内心感受。   担心,他说对我担心……他担心我,是不是也就表示,他关心我?昕雪又一次陷入猜测,难言是喜是忧。   “昕雪。”愫谖追问道,“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说。”   “嗯,我知道。”还是不得不承认,心头有一团融融的暖意在流淌。   能被你这般牵挂,我怎么舍得放下……      一阵晚风吹过,昕雪不禁打了个寒颤,愫谖更是咳了几声。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昕雪骤然担心起来。   “没,咳咳……没事的,咳咳咳……”这一咳似乎就停不下来,愫谖想平复呼吸就要更加用力地喘息,怎知凉风趁势钻入喉咙引发更强烈的不适。   “咱们快回屋吧,别在这里受凉了。”昕雪连忙起身,随后扶住愫谖,“慢点,小心……”   扶着愫谖回到卧房躺到床上,帷帽仍是执意不肯摘下,昕雪无奈,转身去取热水,走到房间门口恰好碰到斓瑟,于是拜托斓瑟先帮忙照看下。   “交给我就行了,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待在这儿不合适。快回屋吧,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他死的。”斓瑟依旧一脸悠闲自在。   “回去吧。”愫谖的咳喘稍稍平息。   “那,就麻烦斓瑟了……愫谖,你好好养病,我明天再来看你。”昕雪握住了绕在指尖的几缕长发,依依不舍道。   “嗯,明天见。去吧。”      昕雪走后。   “倒是难得见你如此温柔耐心啊。”斓瑟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自己先行饮下,未见愫谖反应,又道,“昕雪这姑娘,倒确实与众不同。看起来比祉芸更执着也更黏人。也确实是热情,对待新人恨不得什么都替人家亲力亲为,当真不嫌累得慌。”轻笑一声,“我是不吃这套,不过别人可就不尽然了,我看那新来的景初,对你家昕雪可是上心得很呐。小子,你得有点危机感才是。”   “……与我何干。”冷冷地答道。   “嗤。但愿你不是嘴硬逞强。这种倔话要是让那傻姑娘听去,你说她会不会当真?会不会伤心?你也舍得?”   “……陆荧回来了吗?”   “回来了,我刚见着了。你倒是懂得左右兼顾嘿。”   愫谖没再作声。    ☆、明天,终将感人   两天后,武林盟主的争夺也全面落下帷幕。虽然斐晴掌门未能获得最终优胜,但她在整个竞技过程中体现的侠义精神和高尚风格已给江湖中人留下了深刻的绝佳印象。斐晴派获得了广泛赞誉,整体威信和名望也大大地提升,这便达到了掌门的期望。   赛事结束,所有援助力量陆续撤出。   即使一开始便深知终将分别,众人依旧满怀不舍。携手走过的那么多只为了同一理想的日子,如今想来是那样美好而珍贵。   最难受的应当是祉芸,眼睁睁与一个一个曾经由自己亲自迎接的好友依依惜别。这两天,昕雪和琼诗一直陪着她聊天散心,三个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已经是无话不谈的贴心密友。怎知分离竟来得这么快……祉芸抱着师妹一个劲落泪,已道过别的琼诗拉着昕雪走出几步。   “昕雪,这两天和你的相处真的很开心。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和愫谖打情骂俏没想到把你惹急了,你说要把愫谖让给我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心里想着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较真又天真呢?我实在是哭笑不得呀!不过也正因为此,我对你的印象可深了!只是后来各有任务,都没时间和你好好相处,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最后这两天,你安慰祉芸的每一句话都让我特别感动,我这两天想的就是这个姑娘怎么这么细心贴心又暖心,我真的,太喜欢你了!”说得激动,琼诗给了昕雪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昕雪难为情道,“初次见面那些蠢事就别提了,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终于明白‘找个地缝钻进去’是什么意思了!我就是比较啰嗦,又爱瞎较真、胡思乱想,你的性格才是我羡慕的,潇洒爽朗又知识渊博,和你聊天我真的学到好多好多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我更喜欢你才是!”   “好了好了,咱们就别这么夸来夸去了,那我们更要保持联系,多多相处,互相学习!你说是不是!”琼诗蹦跳着握了握昕雪的手,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还有啊……你要是真的对愫谖那小子有心,一定要好好把握啊!幸福可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别等被人捷足先登,只剩后悔的份!记住啦,我是站你这边的!好了,我也得走了,天黑之前得赶到下一个镇子去,保重啊昕雪,我会给你写信的!一定要等我的信,然后给我回信啊!”   “我知道,知道,放心吧,你也多保重!”昕雪脸红,同时不住地挥手。   琼诗利落地翻身上马,冲昕雪扬眉并俏皮地吹了吹自己的刘海,又回头向众人行礼:“能结识诸位,荣幸之至。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保重啊……”祉芸哽咽着答道。   昕雪等人目送琼诗策马离开。   “诸位,我也要告辞了。”这次是景初开的口,“承蒙斐晴派上下照拂,感激不尽。咱们后会有期。”又看向昕雪,忸怩一笑,“虽然总是听说你名花有主了,你……会想我的吧?”   “一路顺风。务必珍重。我会的。”昕雪答得倒是落落大方。   “嘿嘿。”景初挠挠头,“那,要记得啊。你也保重。我走了。”   不远处的愫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斐晴派送走宾客,还要在庭院停留几日收拾整顿,昕雪和愫谖也在陪着祉芸告别众人后留下多住一日。虽只有一日,也足够让祉芸宽慰欢喜。   是夜,昕雪登上屋顶,再次遇见了愫谖。   “斓瑟赶去荆州,陆荧回了建宁,她说等一切安置妥当后要去松江寻我。呵。”   听到这话,昕雪心里不是滋味。陆荧,是跟定你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你呢,也要回家乡?还不知你是哪里人呢。”愫谖问道,随即仰头饮了一口酒。   “我从小跟随师门在蓬莱修习,此番入世也是为了历练。遇上盟主竞选算是机缘,我没打算这么早回去,至于接下来去哪里,我还没想好。也许,走一步看一步,四海为家吧。”   “原来是蓬莱。”愫谖了然,“便以此酒为你践行了。”   “你真的可以吗?那日受了风寒,咳嗽得很厉害呢……”昕雪还是放心不下。   “那是因为无酒暖身。”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要来点吗?”   “不用了,”昕雪连连摆手,师父多番提醒过,人界的酒会损耗妖的修为,导致意志迷乱妖力失控,她怕自己伤到愫谖,“你也少喝一点,身体还没好,而且明天还要赶路呢……”   “呵。”愫谖轻笑,“你的确是不同。若是和斓瑟、陆荧一起,我们只会拼个一醉方休,谁也不会顾虑那么多。”   昕雪抿抿嘴,要她不去考虑来日的行程和愫谖的安危,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啊。   “那……你更倾向于接受哪一种?”小心翼翼地问出,终究是在意的。   “你为何关心我?”愫谖未答而反问道。   “我才知道你身体不好,加上离别这样伤感的日子,我……心疼你……”咬了咬嘴唇,若还是犹豫胆怯那么最后的机会也要溜走了。   “……心疼?”愫谖重复着这两个字,似是在仔细品味其中的含义,同时猛灌了自己三口酒。   就在昕雪一个劲地以指绕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只听愫谖幽幽道:“若是那人不爱你,心疼,也要忍住。”   这是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里,昕雪能想起的最后一句话。    ☆、当知一人,变作心口朱砂   与愫谖及斐晴派作别后,昕雪一路边走边看,来到了广阳。这里的市集比潭州的更加繁荣,昕雪走在街上早已被两旁琳琅满目的饰品和美食吸引得目无暇接、乐不可支。她爱极人间这白日的兴旺昌盛,亦享受夜晚的静谧祥和。果然金玉手镯和冰糖葫芦不光是人界的姑娘喜欢,就连她这个小女妖也爱不释手。   为了维持在人间的生计,也为了更好体验人类的生活,昕雪开始为下榻的安居客栈工作。向后厨师傅学习刀工烹调,原来人界的食物有这么多种口味和做法;陪采买姐姐逛过大小摊位,看姐姐和商贩讨价还价别有一番乐趣;偶尔在大堂帮忙招待客人兼收拾桌椅,广阳人来人往中不乏得道高人,自然就被识破了身份,然而并没有令她心惊胆战的捉拿、追捕,只是明里暗里会被善意提醒一二。其他的先不说,有一条是她听过之后便再难忘记的:“凡六界众生,各行其道,可;和平共存,可;唯越界相恋,乃忤逆天理,绝后而恶终,是以万万不可。”   其实师父也有教导过类似的话。师父说,你要去人界,一定记住不可与人相爱,这会折损你的修为,且伤害他的性命。不被祝福的姻缘是不会孕育出孩子的,即使执意相守,也绝不会有好的结果。   原来,这都是真的吗……   原来,我是不可以爱上人的呀……   最大的限度,就只能做朋友吗。   难道,从来没有坚决要和人在一起的妖吗?   难道,从来都不曾有过好的结果吗……   所谓的“天道”……是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说,就一定是对的吗?   真的上了心,动了情,对方是谁,自己也无力控制啊。   人,又是如何区分定义“朋友”与“爱人”的呢?   他们人的理解,会和我的一样吗?   我知道祉芸、琼诗是我的好友,可是,愫谖,明明不同的啊……   我……是爱他的啊。      来到人界,遇上愫谖以后,昕雪也终于学会了“失眠”。      在祉芸的周转联络下,琼诗等人都得知了昕雪的去处,广阳城南一个小小驿站中,昕雪便成了常客。   “哟雪姑娘,正好,今儿啊,有你三封书信!来,拿好啊~”逐渐熟络起来后,驿夫们都会多少照顾下这个细心伶俐的姑娘。   “多谢焦二哥!”昕雪接过信,大大方方地施礼。   走出驿站,打量着手里的三封信,一封依旧来自琼诗,一封竟然来自斓瑟,还有一封……“知名不具”?   “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人啊……”昕雪嘟囔着,把信揣好,打算忙完客栈的活计晚上再看。   今天的晚餐是后厨师傅刚刚研发的鱼肉饭团,客栈员工先行为顾客试吃。昕雪喜爱得不得了,一个劲表示“完全没意见师傅手艺太完美太精湛”,同时不忘再夹过两团并有模有样地蘸好酱油。   回到房间,昕雪一边回味着饭团的清香,一边拿出了书信。想了一下,耐不住好奇于是最先打开了那封“知名不具”:“昕雪姑娘台鉴:素闻阁下期与愫谖以朝暮,特此奉其画像于汝,以增知悉。临颖不尽,顺祝时祺。——知名不具敬上。”   昕雪一边细读一边轻叹,幸好先前和祉芸、琼诗的书信来往中见过这般极其正式的文笔,一头雾水地在回信中问询并在下一封来信中得知了这些词句想要表达的意思,但自己实在难以习惯,而且要模仿此种风格回信对自己而言更是难如登天,于是她也恳请祉芸她们在给自己写信时用寻常语句即可,助她领悟要义为主,江湖礼仪皆是浮云。祉芸和琼诗也是欣然接受,只是往后每每对昕雪提笔时,总要提醒自己无需照搬旧式。   再见这标准的人界来信,昕雪一时适应不及。好歹是明白了大意,她连忙展开附于其后的画像。画中男子一袭白袍,头戴帷帽然围帘束起,眉目俊朗,眸光温润,鼻梁高挺,薄唇含笑,肤若凝脂,面部轮廓柔和顺畅。昕雪吸了口凉气便久久停滞在那里,再度将画像细细看去,五官单挑出来皆是惊艳绝伦,只是拼凑到一起时总难以相信其间真实,毕竟昕雪在人界停留数月,还未曾见过此等面容,想来“美如冠玉”也唯有此方可诠释吧。   这,便是愫谖吗……   那个总着黑衣,常冠帷帽的愫谖吗……   这般玉树临风,便是世间女子,又有几人能与之相较……   这,便是我爱着念着的愫谖吗……   缓缓呼出一口气,昕雪恍若置身梦境。良久才稍稍回神,怔怔地开启琼诗的来信,此番便要通俗易懂得多:“昕雪吾妹:前日收到神秘来信附赠所谓愫谖画像一幅,心下惊奇便与祉芸商议,恰闻陆荧亦知晓此事,而后惊为天颜并坚定投奔之心。此番为作提醒,若汝亦有此心,需早日决断,莫忘你我分别当日所言之事!切勿追悔莫及!另,经吾品鉴,愫谖其人着实器宇不凡,甚为汝幸,务必牢牢把握!善自保重,至所盼祷。——琼诗谨启。”信后还将画像一并附赠,想来是怕自己无缘得见,昕雪会心一笑。琼诗一心为她谋划,都不曾想将画像收藏,毕竟他二人一度也是融洽的至交。然而展卷之时,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脸红红的,不敢再去细看那绝世盛颜。   看来大家都收到了“知名不具”的来信和愫谖的画像,而陆荧的反应尤其激烈些……想到这里,昕雪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陆荧,她对愫谖,也有很深的心意吧。她们曾月下同酌,我,却只知一味拦阻……   陆荧敢说敢做,如此才符合她那身梅红所象征的坦率直爽啊。以前不得而知,是因为我们并非熟识吧。   五味杂陈地展开了鲜有往来的斓瑟的来信,上面言辞恳切而又行文张扬地告知昕雪,自己最近被愫谖的妹妹以诏反复纠缠,原本一心只想摆脱这纷扰,然而当对方果真减势时竟又生出千万不舍,至此整个局势的走向截然反转。如今以诏不冷不热,自己却心急如火,于是特向昕雪求助,希望她能帮自己将和以诏的关系转暖甚至更进一步。   昕雪有些摸不着头脑,且不说自己和以诏素昧平生,即便相识,自己又怎能左右他人心意?斓瑟之前对祉芸的“三日热度”自己不是没有领教,如今这般迫切,而且是在对方决意放弃之时发动攻势,究竟是真心,还是不甘?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兀自摇了摇头,恐怕这回是要让斓瑟失望了。不过无论是琼诗的提点还是斓瑟的求援,都让她更加明白了一点:感情之事,最要不得因却步而懊悔。      转眼间人界的春节到了,听说毗邻广阳的宁河镇来了一群暹罗舞乐师,从年二十九到初三会连续为百姓带来歌舞表演。满心期待的昕雪在这之前愈发勤奋地为客栈忙碌,积攒了足够的银两,准备在春节期间去宁河看一看。客栈掌柜早已将聪慧乖巧的昕雪当成自家女儿看待,得知她的新年心愿也是一口应承下来。   腊月二十九,暂别了广阳城南自己栖身同时也为之劳作数月的安居客栈,昕雪赶赴宁河镇。进入镇子后无需刻意打听,只要跟着涌动的人群前进,便可来到暹罗歌舞团租借的镇中戏台。昕雪兴致勃勃地在附近寻了家客栈入住,短暂休整过后便打算出门转转,谁料竟在客栈门口听到有人惊呼:“嘿,昕雪!真的是你!你是来看暹罗表演的?”   昕雪暗自奇怪,自己怎不知在宁河还有相识?回头一看,大感意外:“斓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荆州了吗?”   “小爷来自有小爷来的道理!我可是赶了大半个月才来到这儿的!怎么样,饶是你听了这话也会十分感动吧?”斓瑟下巴微抬,神色得意。   “……你专程赶过来,是为了感动谁吗?”昕雪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这般跋涉,也的确辛苦啊。   “遇见你我就放心了!这样,明晚可有时间?小爷有要事需要你的帮忙!”忽而转变为一脸诚恳和期待。   “明晚是除夕夜,倒也没什么事……你能不能先把你的安排说来听听,也让我有点准备?”   “是这样,明晚我约了一姑娘于玖湖上泛舟赏灯,其他事项我已打点好,只是能否请你来为我二人守着那舷上花灯,唯恐中途熄灭,坏了意境。”   “你们两个花前月下的,我一外人在场,不合适吧?”昕雪犹豫着,自己的位置怎么想来都觉得怪怪的。   “这你大可放心,我二人在舱内,恐要委屈你和船夫一同于甲板处,船夫划桨,你可随意赏景吃喝,只需替我留神那燃亮的花灯不灭即可。她若不知甲板上有其他人,是不会过去的。”   “……就只是帮你盯着灯火?我可别一不小心搞砸了你如此盛大的计划……”昕雪还是有些不放心。   “怎会?我们在此重逢即是缘分,而且你的做事能力我是深信不疑!更何况,你也希望心上人的妹妹有个好归宿吧?”   “嗯那倒是……等会儿,你说什么?”昕雪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斓瑟看着昕雪的眼睛,正色道,“我约的姑娘是愫谖的妹妹以诏!我中意于她,特地前来追求她!”   昕雪一时间对于这包含着复杂人物关系的消息有些适应无能,愣在那里,良久无话。   “放心吧,”斓瑟仗义地拍了拍昕雪的肩膀,“你帮我促成这桩美事,以我和愫谖的交情再加上我和诏儿的关系,我自然会为你多多美言!好事成双,有我和诏儿从旁‘撺掇’,加上你这么细致体贴的人儿,拿下愫谖不过朝夕之间!我看呐他早就被你俘获了一颗真心,只是那小子耍冷酷又没良心,要么自己不承认要么就是没发现吧!哼哼……”      昕雪最终答应了斓瑟的请求。除夕之夜遥望岸上烟花璀璨、欢笑不断,俯瞰湖面灯影浮动、轻舟往来,身旁不远处是本分的船夫默默撑篙,耳边亦能隐约听到舱内言语调笑。虽然有些对不住祉芸,但如愫谖所言,斓瑟与祉芸也确是过去的事了。   昕雪抿抿嘴,心中谈不上寂寞,只是回想起自己答允斓瑟的事,以及彼时他所说的话。也许乍一看自己的这场付出是出于对同伴的“无私奉献”,但她自己明白,其中亦存有一份私心。不得不承认斓瑟将自己分析得十分透彻,昕雪的确是在听到也许自己和愫谖的关系有可能因着斓瑟、以诏的“协助”而增进之后,真正动了“互利共赢”的念头。只是再深想,斓瑟说愫谖也许早就把心落在了自己身上,这一点她倒是不敢苟同。她可不敢预先就将此事想得那样美好。   轻轻叹一口气,昕雪向前倾身,将下巴搁到桌上交叠的双手之上,披肩的长发也四散开来,她又不由自主地捻过一缕长发缠在指尖绕啊绕。自己以前又何尝是会存着诸多心思的妖精?是踏足人界之后,变得越来越像人一样去思考,还是说即便是人,也不会有她这样多的心事?   小舟轻轻摇晃了一下,昕雪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花灯旁边,一瞬不瞬地注视那忽明忽灭。感觉到有风拂过,她伸手将灯拢了拢,护住灯火不被吹熄。   晚风带着阵阵凉意,昕雪忽而想起,不知此时愫谖身在何方,与谁一同守岁。若是在屋外,被风掠着,可会喘咳。   正子时分,新的一年来到。昕雪微笑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悄悄地向上苍祈祷,希望来年愫谖的身体和一切都好。   在人间这第一个春节,昕雪将它全部献给了宁河的湖,宁河的灯。    ☆、放他走吧   初一清晨,昕雪在房内小睡片刻后便兴高采烈地出门赶往暹罗歌舞场。早早到达的她很容易就站到了前排的观赏位置。环顾间发现斓瑟也在,身旁的女孩想必便是以诏,愫谖的妹妹。见一身崭新橙黄锦衣的斓瑟冲自己挥了挥手,昕雪向二人走去,暗暗提醒自己还是装作和斓瑟在此重遇比较好。   “你就是昕雪?”眼前的小姑娘约及豆蔻之龄,头发梳成可爱的双螺,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鹅黄底色的罗裙绣满了娇艳的花朵,“我是以诏,想必你日前已收到我的信了吧?我是愫谖的妹妹,很快也将荣升为这厮的正室啦!”斜一眼旁边的人,虽然语气里满是高傲,两朵云霞却攀上了脸颊。   “哎?你们俩什么时候通上信儿啦?我怎么不知道?”斓瑟捕捉到了另外的重点。   “我和我嫂子联络感情有你什么事儿?!”一把扯过斓瑟的耳朵,“记住了,这是我嫂子!以后对我嫂子客气点,否则我绝不饶你,听到了没?”   “哎哟哎哟,夫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斓瑟大声求饶,“我能对昕雪怎么样啊,你还是多提点着你家那不省心的大哥吧!”   昕雪万没想到两人之间竟是这般相处模式,不过依然是为他们开心的,掩嘴一笑,又想起什么一般连忙解释道:“以诏,谢谢你,不过,我还不是你嫂子呢……”   “哎~~别这么说,”以诏撇嘴,松开了斓瑟,又冲昕雪摆了摆手,“你要有信心,嫂子!以我对愫谖的了解啊,你是最合适他的,陆荧之流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放心吧嫂子!你入主我家是早晚的事!”   又是陆荧……看来,以诏她们都知道陆荧的存在。那么陆荧和愫谖,如今,又是什么关系呢……   “哎呀,表演要开始啦!夫人,嫂子,快看那边!”斓瑟招呼道。   昕雪忍俊不禁,这家伙,为了讨好心上人,改口倒快。      “愫谖他……还好吗?”两场舞蹈的间隙,昕雪小心翼翼地问以诏。   “还可以吧,他一直那样子,身上小毛病不断,自己也受够了似的,慢慢也就对身体不那么上心,我们干着急都没用。你们没联络?”以诏一边看向舞台,一边答道。   “很少……我总怕他忙,这段时间,书信往来有限,他不说,我也不敢多问……”   “他有时候不回,可能是身体不大好。有时候纯粹忽然来了怪脾气谁都不想理。我太了解他了。不过你放心嫂子,我敢保证,无论他有没有经常联络你,他对你,都是在乎的。”   “在乎”吗……听到这句,昕雪抿嘴一笑,心间像抹了蜜一样甜得化不开。   “他为什么会……一直带着帷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这是始终在意的问题,却又从不敢开口问当事人。   “他性情古怪,到潭州观看盟主大选的时候,觉得与诸位都是萍水相逢转瞬即忘,没必要全然交代。而且,他的样貌出众,画像你也见过,一直深为其累,所以不想沾染不必要的是非。你们是在潭州相遇的吧?大概有多久了?”一番解释后,主动询问。   “去年中秋前后遇到的。”昕雪回忆。   “哦。那还不到半年嘛。愫谖有个怪癖啊,他把‘半年’当作与人结交的分水岭。大概意思就是说,相识半年内,都是他的‘考察期’,一旦过了这段时间,他会真正把朋友或者嫂子你,牢牢揣在心里。大概因为他生于冬春之交吧,忽冷忽热,没将养好身子,十九年来反而惯得个怪异性子……嫂子生辰几何呀?”   “我刚满二十,秋月出生。”每听一次“嫂子”,昕雪的脑袋就要眩晕片刻,脸上的红云更是沸腾几分。   半年为界吗……昕雪心中盘算着。   原来,我竟长愫谖一岁啊……   “呀,嫂子你看那儿,歌舞剧要来啦!”   “这歌舞剧是讲什么的?”昕雪好奇道。   “是暹罗国的一个古老传说。海妖王遇上了美丽的人类姑娘,他们真心相爱,难分难舍,但是人与妖是不能够在一起的。最终海妖王身负重伤几乎丧命,姑娘也不得已嫁入王室,他们就这样错过了。这歌舞剧就是根据传说演变而来的,在暹罗很受欢迎。”   “真是个凄美的故事……”昕雪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海妖王和姑娘分别之前唱的歌,名字叫《无果》,是暹罗有名的曲子之一。初听似是极温柔缠绵,但是歌词里却充满悲伤无奈。你听,他们开场唱的就是这歌,海妖王要和姑娘初遇啦。”   昕雪不再说话,用心地聆听起来。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学会这首歌。   “嫂子你在记这歌吗?”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以诏的眼睛,“暹罗语不易学,这样吧,等表演结束以后,我带你去见他们的唱师,让他专门教你,你说好不好?”   “咱们去请,人家会答应吗?”昕雪有些担心。   “哎呀嫂子你就放心吧,我家在宁河镇里还是有点地位的,这次请来舞乐团队也出了不少力,唱师会给这个面子的!”以诏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      昕雪认认真真地和唱师学会了这首意义非凡的暹罗语歌,几张纸上布满了各种帮助记忆和发音的专属“标记”。她对唱师和整个舞乐表演团还有热情相助的以诏再三道谢。      舞乐表演过后,昕雪继续在宁河镇逗留。白天四处赏玩,夜里对着月光回忆和练习着暹罗语的情歌《无果》。      元宵节,以诏盛情邀请昕雪一起庆祝,昕雪为难着不愿打扰斓瑟、以诏的二人世界,最终结果是三人一起去集市,猜过灯谜,买好花灯,坐在路边吃汤圆时,昕雪说接下来想自己待一会。如此不算拂了以诏的意,也给斓瑟留足了机会。      按照昕雪的计划,从中秋节算起的半年后,对应的是二月十五花朝节。因此她打算过完正月就直奔松江,她要去见心心念念的愫谖,把学会的这首包含太多意义的歌亲自唱给他听。   宁河本不大,昕雪在元宵节前后基本逛得差不多了。就在她准备离开宁河,在去松江之前到别处转转时,却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斓瑟和以诏之间生了不小的嫌隙,一改新年时的浓情蜜意,两人开始争吵不断。昕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离开宁河的想法也只能暂时搁置。      “你当初可是满腔热情绝不回头地追求以诏啊,忘记原本的信誓旦旦了?”昕雪不解,一个人的心意怎能变得这样突然。   “她家在宁河有着不小的势力,是不可能舍得放她离开的。至于我,你也知道,扎根荆州,亦不会做出妥协。这段感情,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那你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当初跋山涉水大半个月只为陪她共度春节,还特地做了身崭新的衣裳,这份难得的心意,不也说明了你坚定的意志吗?”昕雪还想试图做些挽回。   “你错了。我从没说过我有坚定的意志。当初千里迢迢,呵,当我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吧。”   “我能感觉到你当初的赤诚,就像你在给我的信里写的那样,当她决意放弃时你根本舍不得,既然那时你都能坚持,现在,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才发现,以诏并不适合我。我向来自在惯了,最讨厌被束缚。刚开始觉得以诏的胡搅蛮缠新鲜有趣,时间长了,我只觉得厌烦。我不喜欢她总是跟我闹。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想法。”   昕雪叹气,不再说什么。      她又去见以诏,想看看能不能帮两人再努力调解一下:“你别急别气,也许,斓瑟是因为别的事心情不好,所以……所以没控制好,迁怒于你,也许等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呵,要是他一直因为别的事心情不好,我要一直等着被他的失控殃及?”   “不不不,你也不用等……你可以试着专心做自己的事,等他反应过来,知道错了,他会主动来找你的,你就别急着原谅他,让他也尝尝苦头,就算是,惩罚他吧……”昕雪也实在不是劝和高手,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帮两边找一些看似合理、可被原谅的解释,但说着说着,自己也深感底气不足。   “呵。不用了。我不想惩罚他。就这样吧,我们结束了。”以诏倒是语气平静,只是昕雪分明看到她极力隐忍的颤抖的嘴唇。   “以诏,别轻易放弃……”   “好了昕雪。别说了。别让我讨厌你。”不客气地打断。   昕雪真的住口了。自从认识以诏到现在,已经好久没有听她叫自己的名字了。   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都是因为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帮忙撮合二人,也许现在,谁都不用伤心吧。   愫谖,对不起……我终究,伤害了你的朋友,和你疼爱的妹妹。   都是我不好。成事不足,只会添乱……      斓瑟离开了,不用说,自是回荆州了。   昕雪也没再和他说什么。   以诏没有什么明显反应,昕雪不敢多做打扰,只是隔三差五来悄悄探望她,别的倒还好,只是精神差了些,整个人瘦了不少。   就这样,日子慢慢走到了正月底。   昕雪也打算奔赴松江了。      “嫂子一路保重。我会给愫谖写信,通知他你要过去的消息。”以诏一脸平静,望着马背上的昕雪。   “谢谢你,以诏妹妹,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你也要多多保重。”那一句“嫂子”叫得昕雪眼眶一热,看着依旧显得瘦弱的以诏,她不敢奢望自己已经被原谅,或者不被讨厌。   “祝福你和愫谖。”以诏扯扯嘴角,冲她挥手。    ☆、别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花朝节当天,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昕雪终于顺利到达了松江。不同于广阳与宁河的严寒,松江城的温度是能让人提神的清冷。昕雪寻了家客栈,在房间里收拾妥当,打探了最热闹的去处,在门口捧着双手哈一口气,搓搓手、跺跺脚,随即出发。   大街小巷不仅有芳香扑鼻的鲜嫩花朵,也有能工巧匠们精心制作的彩笺纸花,昕雪一路看去,不禁满面欢喜。   松江特有的庙会也让昕雪大开眼界。在她看来庙会几乎把所有最有趣最热闹的事物给汇集到了一起,不仅有鲜艳精巧的工艺商品、丰富诱人的珍馐美味,还有出神入化的歌舞表演和庄重威严的祈福仪式。当昕雪站在江边的人群后方,踮着脚尖好奇地眺望百人祝祷大典时,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你来松江,不为寻我,只看庙会?”   昕雪惊讶地转身,一时间忘了呼吸。眼前的人身穿素洁白袍,头上的帷帽也换成了白纱围帘,然而他的整个轮廓,他的语气声调,他靠近时带来的感觉,都令昕雪毫不犹豫地坚信——他,就是愫谖。他,只能是愫谖。      两人一同泛舟谱江之上。   “我接到了以诏的来信,知道你要过来。”不动声色地为昕雪沏了盏茶,愫谖解释道。   “嗯……咱们,半年没见了啊。”昕雪感叹,想起以诏说的愫谖对“半年”的执念。   “许久未见,你的头发又长了些。”愫谖观察着,忽而轻笑一声,“发尾,果然。”   “啊?”昕雪有些茫然。   “你自己发现了吗?你总是爱用手指绕头发。想事情的时候,担心人的时候,这些时候手指转得快一些,但是我生气的时候,你就分明是不敢绕又忍不住的样子,然后就转得很慢很慢。没想到如今,发尾竟果真让你绕出了卷儿。”   “是,是吗?我真的,没太注意……”昕雪低下了头,心情可说是又喜又羞,“我不太喜欢把头发束起,所以就一直这样披散着,可能因为眼前总能见到发梢,所以就忍不住吧……”   “……头发这样,很漂亮。”似乎是犹豫良久终于决定还是表达出来为好,继而又道,“还是那一身月白色。冷不冷?就打算把披发当做御寒斗篷?”   “没事没事,”昕雪连连摆手,“这里比起广阳宁河,不是那么冷。我这身衣服是加厚的,只是颜色未改罢了。你不冷就好……那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人都来了,却不见我,要我如何是好?”愫谖没好气地答道,“潭州、广阳还有宁河的集市你应逛过多次,想来松江城的庙会与那些不过大同小异。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应当就是江边这祈福大典了。你好奇心重,未来见我,极有可能是被大典吸引了去。”慢条斯理地道出自己的分析。   “你……倒还挺了解我的嘛……”脸颊微红,此等程度的调侃之言已是昕雪鼓足勇气所能说出的了。   “你就只顾着看热闹。”愫谖不满地嘟囔,“就算你没想我……反正我想你了。”   昕雪的耳边又是一阵因剧烈心跳引发的轰轰作响,手里的茶杯也随之一晃,她急急忙忙将茶杯置于桌上:“我,没有,我不是……”   “以诏还好吗?你在宁河的日子,她没给你添麻烦吧?”愫谖话题一转。   “没有没有,”昕雪连忙否认,“她很照顾我,帮了我很多的忙。”   “她在信中和我说,她很喜欢你,想认你做姐姐。能受她肯定可不容易。”   姐姐吗?在宁河,她可是一直管我叫嫂子啊……想到这里,昕雪又羞红了脸。   “她和斓瑟决裂以后,还好吗?”愫谖的语气忽然凝重了些。   “少了几分精神,人也瘦了不少。”昕雪心里一阵难过,“都是我不好。我没能好好帮他们维护好感情……”   “……你不该插手这件事的。”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关心。   “对不起……我是真的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这样,你也能放心些。我也没想到,最后,竟成了那样子……”眼泪开始打转,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是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我一开始就不同意。斓瑟我了解得很,他对祉芸就能看得出来,三日热度,我根本没妄想他能为以诏做出什么改变。可是以诏这丫头,根本不听我的警告。斓瑟的热血劲一上来,就深信自己遇到了真爱。这两个人,结局我早已料到。”看向一脸悲伤的昕雪,语气不由得软下来,“其实也不该怪你。今日泛舟,也是为了弥补除夕夜的缺憾。斓瑟告诉我,你帮他们俩守了一夜的花灯。”   “那都不算什么……”昕雪哽咽道,“若真的能帮上忙,也是好的。只是最后,还是很可惜……”   “错不在你。别放在心上了。”   “一个是你挚友,一个是你妹妹,我想尽全力帮助他们,可我却搞砸了……对不起……”   “好了。不要自责了。别哭了。”   “对不起……”慌忙擦擦脸上的泪,“我没事,你不要,反过来安慰我……”   “……所以我很烦他们什么事情都找你。你有好好为自己打算过吗?”   “他们找我,说明他们信任我。被朋友信任,我该开心才是。只恨我自己能力不够,总是把事情搞砸,辜负他们……”尽量克制抽泣。   “那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以诏的事不怪你,命里注定她要经历这些才能成长。别在意。”   “我最不想的,就是你担心。如果可以,我愿意尽我所能帮你分忧解难,但是,最后,还是让你伤心的结果……”依旧在自责,依旧被安慰。可是这温声安抚,却令自责的心更加沉重愧疚。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哭了。如果可以,我会努力不让你哭的。我发誓,不会再让你伤心。”   昕雪的心狂跳不止,眼泪却更加汹涌,她趴在桌子上,任泪水浸润袖衫。   如果可以,就让时光恒久停留在这一刻吧。   有他在,我心安。周身都感觉温暖。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晚饭间,昕雪吞吞吐吐终于问出。“不让你哭”,甚至“发誓”,可否看作给恋人的诺言?   “……不知道。”倒也坦白,又想了想,“我只是不愿你为了太多别人的事操心劳累,不知为什么,我看不过去,觉得心疼。你对我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人。我能感觉到的是,我们不太像朋友,却也非完全是恋人。” 筷子夹了炒蛋,搁到昕雪的碗里,“别想太多。吃吧。”   昕雪无言,继续吃饭,心里微微失落。   总是在觉得已经拥有了此人所有关心和爱意的时候,被现实冰冷而平静地提醒道,言之过早,你并未掌握全部。   究竟该欢喜,还是忧心。   什么时候,你才会,完完全全地爱着我……      花朝节当晚。愫谖带昕雪登上了可俯瞰庙会盛景的青塔。昕雪畏高,于是二人在五层便停了下来。   “你听到那边的歌声了吗?是松江当地的传说演变来的情歌,名为《若忘》。”   昕雪仔细聆听:“嗯,很婉转的旋律。”再听一段,“‘吾至爱妻,此生心系’……歌者很勇敢地直抒胸臆啊。”   “相传这是松江才子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之曲,承诺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对方。我便借花献佛,将这首歌送与你。”   “啊……谢谢。我会用心听的。”   昕雪低头,待到此曲唱毕,开口道:“我想我应是听懂了《若忘》想要表达的美好心愿。你知道吗?在以诏告诉我,你的身体不太好以后,我每天都会诚心向上天祈祷,求他保佑你一切安好。从来没有中断过的。”   “是吗。那,从今往后我也会日日祝祷,请上天保佑最在乎我的你,一生幸福安乐。”   “那个……咱们于中秋节前相识,今日是花朝节,想来,也有半年时间了。”略微紧张,“我学了一首暹罗的歌,也想……唱给你听,可不可以?”   “在下洗耳恭听呢。”愫谖倾身作揖。   昕雪莞尔,随即红着脸开了口。这还是她学成之后第一次在人前唱起。歌声渐入佳境,昕雪的心情也逐渐平和下来,越发自然流畅地唱至终句。   “是《无果》。”   “嗯。”作为以诏的家人,知道此曲想来也不足为奇,“就当作……给我们相识半年的礼物吧。”昕雪害羞地低下头去。   “谢谢你,很好听。”   “我很喜欢这歌,因为……海妖王和姑娘的故事很打动我。人妖殊途……”说到这,昕雪的心情猛然低落,“我能懂那种心情。因为……我是妖,却爱上了不能在一起的人……”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对于自己的身世,愫谖并没有惊异的反应,这倒是昕雪没有想到的。   “我想的,念的,爱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秘密已然吐露,也就不再退缩。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究竟,为何会爱上我?难道真的只因当初那句,‘你是我的人’?”   “我……我也不知该怎样解释。的确,那句话之后,我对你便产生了依赖,和对其他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见你生病,我会担心,会心疼;见你生气,我会慌张,会害怕;你和我说话比任何人找我都要开心更多,你说的每一句都能让我回味好久好久,我总是会想你在做什么、在陪着谁,我不愿看到你的身边有别人,我想凭借自己的能力照顾好你,这些……不够吗?”昕雪索性把全部真实的心意都表达出来,“但是,那又怎样呢?最残酷的真相,我是妖,你是人,我们不能在一起……”说到这句,心才开始感觉到剧烈疼痛。之前有多甜蜜多温暖,现在就有多残忍多痛苦。   “……知道吗,我始终没办法相信,你爱的人,会是我。尤其,在你不识我相貌,不明我性情,不知我身份的情况下。”沉吟良久,愫谖说道。   “我认得的,”昕雪急忙解释,“前不久,我收到了以诏的来信,信里有你的画像。你的性格,我多少知道些,以后也会用心摸索,惹你生气的事,我绝不会做。”   “那丫头……任性起来就非要折腾我一番。想必由她描述的我定是禽兽不如之态。就像她说过,我这冬春之交养出的肃杀恶性,非汝之秋生温润不能调和。”   “你为什么会不信……”顿感黯然,“我要怎么让你相信……不过,这只是我所理解的‘爱’,我不知道,人类的理解,是不是和我的一样,又或者和我认为的,完全不同……可我不想在意那些,我只想说,我确信,我爱的是你。可我很难受,我很想你,却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并不希望你难受。”平静的语气,“既然如此痛苦,那么,忘了我可好?看你走在一条明知没有未来的路上,我舍不得。”   “我不……”昕雪摇着头,泪流满面。   “如今,便不肯承认是我家的人了?”   “认……”   “……那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要……也许很奇怪,但就算再痛苦,我也决不后悔遇见你、爱上你,既然终究不能在一起,那么,我的痛有多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就应该多满足和庆幸,因为这才能证明,我是真的用全部的心意和气力去爱一个人……即使你让我忘了你,这里的疼,这里的泪,”戳了戳心,又指指眼睛,“也决不允许我对你的记忆,有一丝一毫的模糊和减退。”鼻尖哭得通红,呼一口气,苦笑间眼泪却流到嘴角,“以前总听人说,爱上一个人,满心的情怀便使她成了诗人。那时候还不懂……现在,就算只是我这只妖精的一厢情愿,就算世人嘲我笑我,你亦疑我拒我,我也彻彻底底地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爱,就只有爱。”仿佛完成了一项崇高而伟大的使命,在这一番勇敢的宣告之后,昕雪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骄傲与满足。   “痴儿……”   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在夜空下静静地望着繁华喧闹的街景。   天上的月又圆了。      花朝节过后,昕雪没有多做停留。她知道愫谖有自己的事要做,而且相当忙碌,既然心声已经坦白,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留下似乎过于尴尬。   得知昕雪要走,愫谖也没有提出异议,就这样平静地将她送至驿站。   “一路平安。多保重。”隔着围帘感觉到对方仍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复又补充道,“等你回到广阳,我会给你写信的。”   “嗯,”昕雪点点头,总算微微一笑,“你也多保重,再忙,也一定要注意身体。我真的,会很担心……”   “知道。放心。”    ☆、就让时间,给出回答   历时近一个月,昕雪回到了广阳。再度投奔安居客栈,和诸位伙计一一大大地拥抱过后,恢复到从前做工攒钱的生活。她也终于明白,人界的“回家”是什么感觉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愫谖依旧维持着和之前相近的低得可怜的通信频率与昕雪联络。内容多是礼貌问候,以及述说自己身边事务的繁杂,加上有可能因工作而离开松江前往别处。她也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帮愫谖找寻各种忙碌的理由对自己解释,毕竟要因少有来信而对他责备怨怼,她是千万个舍不得。   然而令昕雪不安的是另外一种可能性。以诏曾经说过,有时候不回信,是因为愫谖生病。一想到这种可能,昕雪就备受煎熬,恨不得以身替之。常常因为担心而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却又向自己解释,唯有如此,也许才能帮忙分担或者体会到一点点愫谖或许正在承受的苦痛。从以诏提到愫谖身体不好的那天起,昕雪每日睡前都会诚心祈祷,求上天保佑愫谖不要遭受病痛,如果可以,甘愿将一切转嫁到自己身上,自己什么都可以忍,却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愫谖受罪。她的心太疼了。   每每思及此,昕雪的自责就更甚几分,是自己忘了初心、过分苛求,明明祈求的是什么都不要,只要愫谖平安健康、幸福快乐,如今只是不常来信,自己便坐立难安甚至闷头赌气。她讨厌这样一味贪心却什么都帮不上愫谖的自己。      对此琼诗则是在信件里对昕雪进行了大大的一番嘲笑和感叹,说她这种宽容得没边的放任骄纵迟早把愫谖宠得无法无天肆无忌惮。昕雪失笑,直言琼诗若遇到了心爱之人,表现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回信中她却读到了琼诗因求爱难得而万般失意的近况。琼诗说,最近要专心于学习经营之道以继承家业,同时也为忘却情伤,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腾出时间来通信,千叮万嘱昕雪照顾好自己、维护住感情,若是地址变更一定及时告知。   如此一来,昕雪去驿站的频率也明显降了下来。   六个月里,昕雪只收到愫谖的三封来信。第三封里过目不忘的两句话:“如今我想联络的人,唯你而已。”“冷僻如我,竟也对你如此信任。”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又收到了斓瑟的来信。洋洋洒洒的几页下来,大意只有一个:愫谖与陆荧,分道扬镳。      昕雪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夜未眠。      想不通。   昕雪有着太多太多的想不通。   愫谖与陆荧,在一起多久了?   为什么昕雪,从来不知道这些。   记得在松江,有一次愫谖无意间露出了随身携带的香囊,昕雪分明看见上面绣有一个“荧”字,随后问起时,愫谖却轻描淡写道:“有些事若真如表面这般简单倒好。”   而后昕雪别扭地提起,感觉陆荧和愫谖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得到的回答是:“感觉不一定准确。”   如果花朝节时他们便是眷侣,为什么愫谖,还要说那些让她感动和当真的话?   是因为,不忍心见一只妖精如此痴情吗。   那么,昕雪又是扮演了怎样可笑的角色呢。   说自己毫不知情,会有人相信吗……      斓瑟的信中还提到,陆荧在写给他的信中大骂愫谖是欺骗她感情的混蛋。看到这里,昕雪一阵心酸。她有多羡慕陆荧曾经的地位——愫谖愿意公开承认的恋人。如今见愫谖受这样的指责,最最强烈的感觉,是舍不得。她甚至连自己的诸多疑问都可以暂时抛弃,也不愿愫谖受一点点的攻击谩骂。   她是那样珍惜和在意他啊。   斓瑟又提及,在得知二人的事以后,他特地赶往松江去探望愫谖。愫谖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将与所有人来往的信件全部销毁,开门的时候双眼红肿,整个人瘦了一圈。   斓瑟说,愫谖还活着,所以让昕雪不要担心。   昕雪苦笑。斓瑟让自己,不要担心。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是被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自己有何立场去承接这份“不要担心”的嘱咐呢?   我是爱他,可他并非一定要对我的感情负责,不是吗。   斓瑟能见到愫谖双眼红肿……是愫谖因与陆荧的事卸下武装,还是斓瑟本就有资格去一睹真容?      直到此时,昕雪才发觉,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不曾觉得是欺骗,只是……隐瞒。   在昕雪看来,这两个词是不同的,昕雪怎能忍心对愫谖用“欺骗”这般严重的措辞。      昕雪本也打算赶往松江去见愫谖,务必确认他一切都好,然而在此之前,因广阳的局势不稳,安居客栈流失了不少人员,治安变差又使得客栈不时遭到威胁恐吓,通晓妖术的昕雪被视作“身怀绝技”的高人来保卫客栈安危,她也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抛下曾一度扶持陪伴自己留待人间的家。无奈之下只得修书向以诏解释并拜托她对愫谖多多照拂,对方也欣然应允并请她放心。另外又给愫谖写了封信,言辞恳切地劝慰他保重身体,承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为他祈福,然而之后并没有得到回音。      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昕雪在屋顶悄悄布下此夜结界,保护客栈不受侵扰。刚要回屋,只听得妖界特有的“传音入密”:“如此结界,敢问附近可是有我妖族同类?”   昕雪心中疑惑,悄悄走出客栈,待到发现来者,吃惊不小:“……小师兄?”   “昕雪?是昕雪!”      昕雪为名唤洛川的妖族小师兄安排了一间客房,一同坐在桌边饮茶谈天。   “咱们多久没见了?”洛川解下藏青色的披风,“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看你的结界,修为增进不少啊。”   “你先于我入世四年,论修为,哪里敢和你相比呀。”昕雪看着洛川,记忆中的他虽是同样剑眉星目,但面部棱角尚未如此分明,肤色比如今稍浅一些,下颌也不似此时隐隐泛青——师兄成熟了很多啊。昕雪想着,抿一口茶,“哦对了小师兄,不知你喜爱人界的哪种茶?这间客栈常备龙井,是我极爱的,你若不喜,我明日去掌柜的那儿为你换其他的。不过今时有些晚,掌柜的已歇息了,也只能委屈你勉强凑合下。”抱歉地笑笑。   洛川盯着昕雪,许久没说话。再度开口,却似感叹:“你来人界方满一年,竟已变得这般像人了。”   “是吗?”昕雪倒没有什么感觉,“我没有放弃修习术法,应当是没有忘了本心啊。”   “我是指言谈举止。”洛川眯了眯眼睛,“总之不太有我妖族风格了。”   “人和妖的界限,真的那么明显吗……”昕雪再倒一杯茶,不解地喃喃道。   “你似乎,很在意这界限?”准确地挖掘到重点。   “呃……小师兄,你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吧,你先歇着,咱们明日再叙。”如此便要说来话长,昕雪只得赶紧打住,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猛地拉住昕雪的手臂,迫使她面向自己,另一只手将她的长发拢至颈后,“你不对劲。看来你在人界遇到了不同寻常之事。故事我可改日再听,不过,当初我离开师门之前,问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嗯,我记得……”被洛川忽然的动作惊到,如今面对他,昕雪心中竟生出一丝陌生和胆怯。   “那么,现在回答我,时至今日,你会选择你爱的,还是爱你的?”眼睛再度眯起,拢过昕雪头发后垂下的手,掌心竟冒出若有似无的光烟。   “我……当初的我妖力弱小,心智懵懂,自然是渴望一个爱我的人,来保护我、庇佑我。现在,我也成长到能独自闯荡,在这人界求得安稳生存,我觉得很充实很快乐,也极有成就感,这种心理上的富足,让我有勇气,去追逐我爱的那个人。”虽然察觉到洛川在隐隐发功,昕雪依旧不愿对这个同门小师兄说谎。更何况,她觉得这种选择上的转变也是她成长的重要标志,她为此感到自豪,并不需要有所隐瞒。   洛川的掌风急速落到昕雪面前,她吓得紧闭双眼,却迟迟未见预想中的重击落下,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也撤走了。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洛川已经背对自己,站在一丈开外:“是我唐突了。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那,师兄,明日再见。”   直到退出房间,昕雪才终于敢长长地舒一口气。好奇怪,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和自己关系极好的小师兄,虽然四年前师兄入世之时两人因一些误解而引发争执冲突,又怎至于如今相见,气氛如此剑拔弩张?      第二天昕雪尚未起床,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披上衣服开门,竟是洛川,怀中还抱着两个纸袋。见到昕雪,欣然一笑:“还没起呐?快收拾收拾,尝尝我给你买的早餐。”   昕雪惊奇地看着洛川将两个纸袋放到桌上,然后如同变戏法一般摆好了粥、包子、油条、小菜,甚至还有水果!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吃吧,小雪儿!”洛川又如小时候一般唤她,昕雪心头一热,走到桌边坐下。   “听掌柜的说你一直在这里做工,还负责保卫客栈安全,小雪儿如今出息得不得了啊!这些都是我在隔街早餐铺买的,你总在客栈里吃,也该换换口味了。尝尝,和这里师傅做的有何不同?”把粥碗推到昕雪面前,往她手里放了一双筷子,又拿出油条凑到她嘴边。   “谢谢师兄,我自己来就好。”昕雪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过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反应。   “跟我还客气什么。”洛川的微笑与和善,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   昕雪不安地咬下一口油条,洛川一边望着她似是在等待回答,一边手里又倒上了茶,而后剥好一个橘子:“怎么样,好吃吗?”   “嗯。师兄你也吃。”   “呵呵,好。陪小雪儿共进早餐。”   昕雪的心头顿时涌上万千滋味。虽然在潭州和愫谖及大家同进同出,在安居客栈也有一群伙伴共食对饮,但若要说如此体贴周到地帮忙买下、摆齐餐点甚至连水果都剥好递到自己面前的,除了小师兄洛川还当真无第二人。   昕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十分感动。在师门一起长大的经历,包括小师兄入世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加上昨晚旧事重提,小师兄的心思,她多少是知道的。只是……当初因年少无知没能好好回应,现在,自己的心里有了真正的爱人,如此……便更要辜负了吧。   即使和心上人不能一起走下去……   即使小师兄的身份并无这层阻碍……   她也明白,自己是无法回应洛川的。      “小雪儿,昨晚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我认错,向你道歉。”早餐后,洛川将桌子收拾妥当,重回桌边,望着似有心事的昕雪,认真地说道。   “没关系,师兄,‘道歉’就言重了。”昕雪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可正是这份“不在意”让洛川更加不安:“小雪儿,其实我更希望,你是生我气的。你和我吵,和我闹,就像四年前我离开师门时那样,至少证明,你是足够在乎我的。不像现在,我能感觉到,你虽然看着我,虽然就在我的面前,但是你的眼底和你的心,却根本不在我这里。”   昕雪垂下眼眸,淡淡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冲撞师兄,是我不对。”   “昕雪!”自己已经明确表示所谓的“冲撞”是会令自己欣喜的“在乎”,她却仍要极力撇清。既已挑明察觉了昕雪的心事,她却无意坦白,这让自己心生焦灼却无可奈何,“罢了……小雪儿,我只有一事,即便你有了心上人,即便你不愿如实相告,我向你承诺,若有一日你愿回心转意,记得,小师兄一直都在等你。”   但愿,别让我等太久。这也是洛川想说的,却莫名忍耐了下来。   呵……这般怪异的想法行动,便是受虚伪的人类影响的么。   小雪儿,我是为了你才改变的啊。   “师兄……”手指与头发绞到一起,为难地说着,“你不用这样的……我,的确心里有人了。他是这人间的人。我没办法描述我有多爱他……虽然他现在不在我身边,可是,我还是想等他。所以,你能不能,别等我了……”   “小雪儿,”洛川走近,蹲下身子仰视昕雪的脸,同时握住她的手,“看来那人并没有给你确切的答复,对吗?即使他是人,即使你们不会有结果,你也愿意无怨无悔地等吗?你也不愿考虑和我‘不必担心结果’地走下去吗?既然他没有答复你,你却依然愿意等,那么我的等与不等,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嘴角上扬,自信一笑,“你要等他,我陪你等。我终究会等到你自愿回来我身边的。”   说完,洛川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方才听到她说“没办法描述有多爱他”的时候,若是以往的自己,早已瞬间出招坚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了……竟又莫名其妙地强忍住了。   呵,人类的影响啊……你要改造我的小雪儿到何种地步呢?   你以为,我会允许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么?      房间里依旧坐在桌边的昕雪,呆呆地望向窗外。心中有无数个思绪化为无声的呐喊。   绕着发尾的手指也停止了转动。   愫谖……已经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还好不好?   我好想你。   最近总觉得心空空的。你说,真心期盼我幸福。可是没有你,我又怎能真的幸福?   小时候看着小师兄,心里也是颇为紧张兴奋的。   可如今,竟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比不上和你在一起时来得安心。   我好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可你却不信我。   我真的……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吗??   不是的。   我和斓瑟的“三日热度”,绝对是不一样的。   从潭州一见,直到现在,我的心里,一直想的都是你,就只有你。   可我还是看不透你。有时候想想,我要是你,该有多好。我就能知道你的感觉,你的想法,你的一切一切。我就能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这只痴情蠢傻的妖精。   在人界的日子里,我竟也学会了做梦。这让我好生惊喜。   在梦里,我曾幻想过无数个未来。每个未来的场景都不尽相同,但一样的是,每一个未来,都有你。   愫谖……你现在,好不好?告诉我你的近况,好不好?你快一点出现,好不好?   我竟也开始害怕了。   虽然在等待的日子里,没有你的陪伴,我也能正常生活下去。   但那都不是真正开心的……即使脸上笑着。   就像没有灵魂的驱壳——如今这句话的意思我也能明白了。   愫谖。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还记得你在信里和我说,想你的时候,只一句“很想你”就足够,不用那么多“真的真的”,也不用一连串“很想很想”。要不太矫情。   斓瑟总是说我矫情,我都知道。   最近失眠越来越多,睡不着又担心你的时候就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琼诗。   有时候特别怕忽然有一天自己消失不见,我的很多心事就变得谁都不知道。   如果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你,每天用如何的方式去用心爱你,那会是多遗憾的一件事。   虽然你对我说过那么多让我特别感动的话,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其实你并不爱我。   而我,却投入了我的全部心意去爱你。   曾听过你酒后的自言自语:“有过那种感觉吗,心疼一个人到愿意为她做任何疯狂的事。”   你做了什么疯狂的事呢?   你也说过心疼我的……   那么,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就算真的是我,因着心疼,而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也不一定,等同于爱我吧……   所以,你还是,没有爱上我,对吧。   向自己承认这样的事,心真疼啊。      中午时分,洛川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昕雪依旧安静地望着窗外,眼神涣散,泪流满面。身前的衣裙和秀发,沾湿一片。      十日后,昕雪收到了愫谖的来信,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却只见寥寥数语:“雪儿爱鉴:时殷企念,谨颂岁安。谖郎亲笔。”   昕雪怀揣着这封短短的书信,久久舍不得放手。   为何再次泪如雨下?是久违的欣喜,还是更深的忧虑?昕雪自己也难说清。   那句话怎么说的,自从爱上了愫谖,一切关于他的情感都变得易受撩拨,眼泪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常常怎也止不住。      然而,从那以后,愫谖音讯全无。      与卿相识,至今已六年有余。   与卿相离,竟也近两千日夜。   惟愿君安。    ☆、番外——不变的定律   这天,洛川照旧来到昕雪房间邀其共进早餐。   “小师兄。”放下粥碗,昕雪开口,“实不相瞒,我还想等他。”咬着嘴唇,艰难道,“我想等到……三年以后,花朝节至。”   “嗯。我陪你等。”昕雪一直没有和自己详述她心里的这段感情,洛川不知那人的身份地位,自然也不能明白“花朝节至”的含义。但至少这句承诺让自己有了盼头,三年而已,自己有信心等得起。      自从洛川在广阳城南的安居客栈重遇了昕雪并表明心迹后,他便随着昕雪留了下来。白天一起帮忙客栈生意,晚上揽下留意客栈周边人员往来、必要时布下结界维护治安的职责,然后一个劲推昕雪回房间休息。偶尔也会到邻近的龙虎镖局走镖,这一去至少十天半月,与昕雪便只能靠书信往来。姑娘家自然是无法抗拒惊喜的,对于归期洛川每每会含糊其辞,等真正回来的时候不仅怀揣走镖得到的不菲收入,还会别出心裁地为昕雪准备些精巧礼物,无论是西域的玉坠还是北疆的织锦,总能准确捕捉昕雪的喜好。   客栈伙计不知内情,只晓得二人同在时形影不离,暂别时依依不舍,加上洛川出现前,昕雪偶尔从驿站回来时的春风满面,众人皆道昕雪姑娘的心上人定是洛川公子无疑,时常有意无意地聚在一起起哄撺掇。昕雪一开始还一边羞涩一边忙着解释,后来也许是不忍见洛川失落或大伙扫兴,渐渐的竟也似默许。   三年时光,就在昕雪的坚持等待与自寻解释、左右为难及模棱两可之间匆匆而过。      三年后的花朝节如期而至。   洛川帮忙张罗完客栈生意,问遍所有人,皆不知昕雪何在。   他抱着碰运气的想法登上屋顶。   昕雪静静地坐在那里,头伏在膝上,双臂环着自己。   看着她那样孤单萧索的背影,洛川于心难忍,走上前去:“小雪儿。这里风大,当心着凉。”   许久没有回答。   洛川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藏青披风将她裹住,随后准备离开,不作打扰。   “……小师兄。”   “嗯?”   她竟开了口。   “我记得承诺过你的话。”头还是没有抬起,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今天过后,你若愿意,我们……便在一起吧。”   “……好。”明明应当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又是一年花朝节,明月复圆亦孤悬。      第二天,仿佛昨晚只身躲在屋顶一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昕雪主动敲开洛川的房门,笑意盈盈地为他端来早餐。   客栈众伙计皆道,昕雪姑娘和洛川公子,似乎比以往更加亲密了啊。   掌柜也不时严肃并打趣道,洛川公子何时办喜宴,可一定要选在自家客栈里,客栈上下必举全部财力物力来撑足场面,让昕雪风风光光地出嫁。   洛川这边笑着应承,望向昕雪的时候,却总觉得她那一丝笑意里仿佛失了灵魂。   在人界久经历练的洛川,也终于明白了“失魂落魄”是怎样一种状态。      之后,昕雪主动联络师门,问询可有一些富挑战性的人间试炼可交与她。师父为小徒儿尚能主动提出接受试炼颇感惊异,一番思索后指示她可南下去往更多城镇游览修习。当昕雪将一切准备妥当并告知打算开展生意的洛川时,他大为震惊,却也因这的确是磨练成长的好机会而无奈答允,只再三嘱咐前路难卜,要昕雪一定多加小心,待自己这边的事办妥,便去寻她。      昕雪南下的路途并不顺利。与之前的静湖泛舟不同,真正乘船行于江河之上,漫长的旅程加上颠簸的风浪让本就极度不适的她度日如年。每每到达陆上一处新的城镇时,她都会第一时间给洛川写信,倾吐航程周折辛苦,随即一边等待回信,一边久留休憩。怎料洛川刚刚起步的生意也因人事冲突而屡有不顺,心烦意乱之际展开昕雪大吐苦水的信件,只觉怒气再添三分,光火之下难免口不择言,回信措辞皆是奚落责难,讥昕雪置安稳富足的客栈工作不顾,执意远游似是要刻意躲避自己;怨昕雪难忍众人皆可忍之舟车劳顿,莫非将当日豪言壮语全然忘却。   昕雪本无意自哀自怜,然而身在他乡伏于桌边,展开一纸等待良久却满是劈头盖脸的横加指责而难见一丝设身处地嘘寒问暖的信件,那种自心底萌生的失望、沮丧、心灰意冷,让她嘴角噙着笑,眼泪不住掉。   她这才渐渐明白,自己要的爱,是足够的陪伴、信任和理解,哪怕真的因各种差异而难以感同身受,至少曾经试着做出愿意去理解的努力,那么即使失败了,于她也是足够的。   很显然,洛川做不到这些。   昕雪常常在想,两个人关系融洽的时候,无论做如何温暖贴心的事,都在情理之中。   然而真正高下立见的,是当两个人之间出现了误解、矛盾时,双方是如何看待和处理的。毕竟消极情绪,应是没有下限的。   而洛川的方式,起初暴跳如雷讥讽指责,随后幡然悔悟负荆请罪,即使后者再真挚再深刻,也难以弥补前者在心上,死命划开的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一次,两次……昕雪逐渐向南,旅途的困顿也逐渐适应继而克服,她忙着用大好的时间去观山赏水,渐渐地发现自己无需那样依赖洛川的存在了。二人的联络从最初的激烈争吵、随即的平心维护,到最后的相顾无言。   没有谁对谁错。   陪自己默默等待三年,关心照拂一如往常,对洛川,昕雪心里充满感激。   携手一年半后,二人平静分开。   洛川选择留在宁河经营生意,昕雪继续向南一路浅笑欢歌。   就这样走到了建宁。      建宁,陆荧的地盘啊。   站在城门口,昕雪这样想着。      入住客栈后,小二见昕雪孤身一人,便热情地推荐本地最有名的景点姻缘树:“姑娘,咱们城北有一颗古老的神树,千百年来多少痴男怨女都将两人的心愿期许一同系在树上,请神明帮忙见证他们的真心。姑娘若是有心上人,或是途经此地寻求姻缘,又或者什么都不为,去那神树看看,也是极好的。”   昕雪微笑,点头致谢:“我会的。”      在昕雪前往城北的途中,路过一座汉白玉石拱,台阶这端刻着“青莲桥”三字。只见那桥上有一人身着白袍正执剑而舞,昕雪不由得驻足凝望。招式结合舞姿行云流水,动作优柔中带着强韧,与天、地、桥、水仿若融为一体,复看又似万物消散徒留惊鸿一影。收剑止式,清风掠过,舞剑者的长发拂过脸颊,一时间面容竟让人看不真切。昕雪鬼使神差般向前迈了一步,忽见一娇俏少女快步赶至那白袍身侧,眉眼含笑地为他拨发整襟,又踮脚勾住他的脖子附于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即脚步欢快地向昕雪这边跑来,未束起的乌黑长发及亮粉色纱裙上的蝴蝶绣样也随之翩翩起舞。昕雪一慌,想逃离却竟挪不动半点步子。   少女在昕雪旁边停下,俯身拾起地上的布包,转身见到昕雪,略显讶异:“姑娘你,还好吧?”   昕雪不明所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迅速转身并匆忙在脸上抹了两把,歉然一笑:“无妨……多谢姑娘关心。”   “你是不是想家啦?”抱着布包的少女走近两步,仰头细细端详着满面泪痕的昕雪:“实不相瞒,我亦非建宁人士,刚从同安来到此地时,心中同样茫然慌张。不过姑娘,在你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以后,你会爱上这里并愿意留下的,就像我一样!谖郎自晋安而来,我们在这建宁城相遇相知,如此便决定携手一生的。”回头看了看桥上白袍,眼神和笑容里全是要溢出来的幸福,“祝福姑娘早日得偿所愿!对了,从此处向北,有一姻缘树,值得姑娘前往一观!我先告辞啦!”笑眯眯地冲昕雪挥挥手,少女转身跑去挽起白袍男子的手臂,依偎着走远。   待确定他们走远,昕雪再度缓缓转身,久久注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泪水不断滚落,眼前氤氲迷蒙。   谖郎。   那一袭白袍,是你吗?   你来建宁,是为寻陆荧吗?   你终究选择了这里吗。   你和陆荧见面了吗,和解了吗?   如今,却是另有佳人在侧啊。   那姑娘说,谖郎来自晋安。   不是……松江吗……   我,会将你认错吗……      昕雪走到姻缘树下时,已是黄昏时分。周围满是成双成对的甜蜜男女,有共同谨慎虔诚将许愿符高挂树梢的,有一起走走停停寻找二人曾留回忆的,有双手合十面对满树祝愿诚心盼祷的,有紧挨彼此静待画师为其作画留念的。一对男女接过画师刚刚完成的肖像,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惊喜。画师接受二人的再三道谢后,笑呵呵地抬头,望见了正对着姻缘树发呆的昕雪。   “姑娘可有兴致让老夫为汝画像一幅?”   昕雪回头,确认画师是在问自己,笑着摆摆手:“多谢先生。我孤身一人,便不画了。”   画师会心一笑,未作勉强。   昕雪在树下慢慢走着,仔细地观察着树梢上每一条每一幅所写所画。多是男女二人的画像,附有几列小字,大抵情话盟誓云云。而昕雪在无意间瞥见一长长垂落的整束画签时竟愣住了。小小画像中的男女,那姑娘便是今日在青莲桥畔见过的,亮粉蝶裙,秀发不及自己的及腰长度,却是直顺到底。而那男子……   经年流转,眉目不换。      昕雪忘记了流泪。她知此刻若是任泪水肆虐,眼前景象必看不真切。她拼命、用力、小心地审视着那画像的一描一抹,原来“她”的谖郎,果真是她的“谖郎”。   少女的头倚靠在她挽住的手臂上,男子嘴角扬笑,神情自在而满足。   他终于,肯摘下帷帽了。   再看那画像下方,写有两人的名字和来处,并附一句留言:“愫谖自晋安,姬辰自同安。相遇于建宁,三生而有幸。”   再往下,是二人的生辰。这画上的愫谖,生于初冬,二十有三。如此,六年前相遇时,他应是年方十七。   是这张脸,名唤愫谖。   是晋安,不是松江。   是十七,不是十九。   是初冬时节,不是冬春之交。   这一切,究竟,算什么……      略略翻过一张又一张,每一张都是两人一个又一个难忘的纪念。一起逛市集,一起放花灯,一起吃点心,一起看烟火……多是以姑娘家口吻记录的。推算时间,昕雪发现二人竟是在自己与洛川分手前后走到一起的。   该说天意巧合,还是命运捉弄。   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终是我,没福分等到你吗……      昕雪轻轻呼出一口气,手将画签翻转过来。原来这画签制作的时候,只一面光滑平顺,用于字画。另一面粗糙不堪,多做留白。   在某张甜蜜纪念的背后,那粗劣毛糙并不适合写作的一面,昕雪见到了这样两句话:“我也曾真心爱过,一生于秋月的妖族女子。”“有想过二三四五万个解释,却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字迹可说与愫谖来信中的相仿,又似乎有些许不一样。许是多年过去,有了改变。   昕雪细细地,用手指去摩挲着这粗糙的签面,去抚过每个字的一笔一划。   不停地,不舍地摩挲着,逐渐用力,直到手指磨破,签面染上血色。   昕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如果,你会再回到这姻缘树下,重新拿过你们曾一同写下的美丽承诺,你,有没有可能,看见这背面留下的血迹。你,会不会知晓,你写下的,我看到了。   你说爱过的那女妖,你想给出解释的人,是我吗?   你,真的爱过我吗。   你,是我的愫谖吗……      昕雪轻轻松掉了手,画签悄然溜走。她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幕,少女挽着高挑的愫谖,晃动他的手臂撒娇,最终愫谖系一条长长的绳子,使两人能一同将画签挂上树梢的幸福画面。   昕雪叹一口气,失神地跌坐在地。   整整一夜。   潭州一见,他告诉所有人,他是愫谖。   以诏来信,附赠画像一幅,惊艳绝伦。   昕雪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探寻那帷帽之下的真相。因本就觉得没有必要。   在潭州与众人相处的日子,昕雪始终交付百分之百的信任。   如今,却要自己发现,果真寻得画中面容,名字亦与记忆相同。甚至画签上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可以或多或少和自己哪怕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强行”联系起来。   只是年龄呢,来处呢?相差甚远,如何解释……   昕雪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倘若当年潭州,与今日建宁,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抛开所有构造复杂局面的原因过程结果自己统统都可以不计较不追问,她只想知道,自己,爱的,想的,念的,是谁??   她存在过谁的记忆之中,她是否曾令谁感到心动。   ……      天亮时,昕雪红肿着双眼,寻回那一束画签,略施法术,将背面的血印,无声无息地抹去。      我看到了。我知道了。   虽然没办法确定真的是自己。   但想要用此举再度打扰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我很想……很想冲到你面前,只问你一句,认不认识、记不记得昕雪。   是否也该为我的这份感情,寻一个交代。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终是从未肯在我面前摘下帷帽。甚至连我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怕当我提及时,你会不开心,会觉得被责怪,或者是怀疑。我有多不舍得让你有可能受哪怕只一丝委屈。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任何状态下的你。因为我是那样地爱你。   原来,从生辰到样貌,从年龄到姓名,对你,我从来不知,哪些是真。   我的这份爱,竟如浮萍,丢失了底细,寻不到根基。   所以,我爱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你,那是怎样的你。   你说,这爱情多荒唐。   如今,只能各自安好吧。   我们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何况,人妖殊途,对吗。      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我到底,有没有一刻被爱过。   哪怕只是一瞬呢?你的心弦,有没有曾经被我拨动过。   我又在想这些问题了。   明明还是勇敢地说出“我曾付出全部心力去认真爱你”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似乎从未好好地说出一句“我爱你”。   也许缘分给我们的时间,就到这里。纵使我万般不愿,也再由不得自己做主。   只要曾经全心倾注,无怨无悔,所有温暖或疼痛的回忆,都还可以留在心里,一个人慢慢品味。以后的日子里,想起这些回忆仍将会心一笑,并真心祝愿那个曾在眼前心上,如今散落天涯的人一切皆好。如此,应该就够了吧。   希望……是够了呀。   我爱过你,那样爱你,你知道的吧。   你……终是会相信的吧。   谢谢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你,让我可以用尽全心去爱的你。   谢谢你,赠我一场天长地久的欢喜。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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